燒的天邊一片火紅,燒的整個長安都察覺到異樣。
三三兩兩,圍在寧王府外,竊竊私語。
祁連看着地上兩個瘋子,面部猙獰。
像兩隻惡狼,眼神中露出狠戾。
他幾步衝向前,擡起手,剛想發落。
突然,王止大步阻擋到前。
背對衆人,以微不可見的弧度,對祁連搖了搖頭。
“殿下。”
他向斜後方瞟了瞟,暗示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祁連怒火燒了許久,如今胸中憤懣之氣依舊未減。
看到季蔓兒那副陰謀得逞的嘴臉,見王夫人眼中“你能奈我何”的模樣,真恨不得三步並作兩步,一刀殺瞭解解這心頭之恨。
可殺了,又能怎麼樣?
淒涼中,他轉過身,桃樹竹林早就被燒的乾乾淨淨。
即使殺了她們,一切還能回的來嗎?
倉皇中一個踉蹌,幾乎被一塊石頭絆倒。
王止上前扶住,祁連側臉一看。
見王止瞳孔中,火焰消失處,隱隱約約幾個黑影。
無論如何,都回不到當初了。
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再是憤怒,再是不滿,都要冷靜。
把心當作一顆石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是啊,現在還不行,現在還不行。
他在心中默默告訴自己,怒火壓了又壓,澆了又澆。
祁連,這麼多年都忍過來了,沒道理今日就忍不下。
魏府那麼多年欺壓都過來了,眼看奪位,你就這樣前功盡棄?
周圍都是季相眼線,你今日之舉,直接影響他是否還會傾力相助。
轉瞬之間,心中千般念頭。
最終還是沉下心,讓理智壓過怒火。
“來人,送娘娘回房休息。”
丫鬟上前,攙扶季蔓兒。
蔓兒顫顫巍巍撐着丫鬟的手站起來,氣力早已虛脫。
只能倚靠旁人,才勉強站立。
轉身一剎那,又忍不住略略回眸。
見那頎長身影,已經背過身。
天漸漸暗下來,最後一絲陽光都斂了回去。
祁連站在黑暗中,正對逐漸熄滅的火光,看不清表情。
蔓兒站了一會兒,又轉身,默默朝房裏走去。
祁連不知在那裏站了多久,王止過來勸了好幾次。
都只道待會兒回,現在就想一個人靜靜。
晚上,起了很大風。
往日裏有竹林,還能擋掉一部分。
如今,猛烈的強風全往書房上撞,撞的整個書房吱吱呀呀作響。
許是白間火勢太大,竟一直燒到夢裏。
就連入睡,祁連都不能十分安心。
半夜,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他又夢見那個身影,站在灼灼桃花下,笑着對他說。
“三哥,等來年桃花盛開,咱們在這裏擺上一桌桃花宴。”
身影擡起頭,臉上卻沒有五官,一片空白。
轉瞬間,又是一把大火,把一切燒成灰燼。
火光中是季蔓兒猙獰的臉,尖利的笑聲撕扯的耳膜發痛,毛骨悚然。
他爬起身,走到書桌旁,點亮油燈。
左右睡不着,索性處理些奏摺,準備明日早朝。
沉下心,可無論如何想專注,奏摺上的字跡,都會變成白日滔天火光。
還變成夢中那少年身影,你到底是誰?
“小九啊,她喜歡桃花,從剛進辟雍就一直喜歡到現在。”
恍惚間,呂梁的聲音從那日宴席上傳來。
陌玉出事後,自己代理大司武。
按理,呂梁在辟雍結識陌九,就說明當時陌九也在辟雍。
他還記得鄭陵,記得呂梁,記得白起,怎麼可能不認識陌九?
沒人說過他們曾經認識,可也沒人說過他們不認識。
僅憑記憶先入爲主,便認定他們從未相見。
可記憶,會不會騙人?
祁連腦中一片混亂,很多東西攪亂在一起,亂的理不出一根線頭。
當時陌玉出事,陌九是陌府唯一繼承人。
她進入辟雍,自己怎麼可能一點不瞭解?
祁連放下奏摺,眼神注視着燭臺上跳動的燭火。
腦中又不禁浮現過去種種,季蔓兒提到陌九時的怪異,王止的欲言又止。
夢中那個身影,竹園中,桃樹下,很熟悉卻看不清。
一切水到渠成,可處處不合邏輯。
窗外的風越刮越大,樹枝簌簌作響。
四面寂靜,突然“啪嗒”,窗戶被風吹開。
北風一個勁兒往屋裏灌,灌滿整個書房。
嘩啦啦,嘩啦啦。
桌上宣紙,在大風的裹挾下,紛紛揚揚。
宛如一片片純白色的大蝴蝶,將人整個包裹其中。
祁連擡起頭,大風吹起長髮,吹起淡藍色薄衫。
很冷,他呆滯的望着頭頂,閉上眼睛。
白日裏的大火,已經燒的他筋疲力盡。
假設記憶不可信,假設周圍所有人都不可信。
那麼,能夠相信的只有自己的判斷。
那麼,他就身處一個巨大的謊言中。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就他看不清。
可爲什麼?
這個謎團從什麼時候開始?
悄無聲息,甚至都沒留下一絲痕跡。
長安另一頭,祁盛起身,夜裏口乾舌燥。
黑暗中,摸索着喝了杯冷茶,沒點燈。
坐在桌旁,聽着大風呼嘯。
白日裏,樹木高大巍峨。
如今透過窗紙,張牙舞爪,黑影幢幢,頗爲嚇人。
沒有月亮,沒有星光。
他低下頭,想起陌九。
不知小九那兒,怎麼樣。
陌九也睡不着,今日等哥哥嫂嫂一走,早早躺上牀。
結果到現在,都翻來覆去睡不着。
想到兩日後大婚,內心便十分焦慮。
想到哥哥和魑說的那些話,一顆心怎麼都安靜不下來。
“誰?”
黑暗中,透過牀紗,窗前影影約約站着一個人。
聲音低低的,“是我。”
陌九翻了個身,又躺下了,胸中像堵了一口氣。
悶悶道,“這麼晚,又這麼大風,你來做什麼?”
祁盛脫下外袍,鑽進牀褥。
本來還拘謹,離得遠。
想了想,輕輕從背後圈住她。
聞着她發上傳來的香味,摸了摸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祁盛輕輕道,聲音裏泛着睏意。
“沒事,我就是過來看看你。”
陌九移了移,離他遠了一點。
想起他前幾天發瘋似的舉動,內心還是頗有芥蒂。
冷冷道,“我很好,比在燕王府時更好,請殿下放心。”
祁盛受嗆,本以爲會心裏不快,擺點脾氣。
可一反常態,祁盛身子貼緊她。
熱氣噴到頸窩,軟軟道。
“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