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去花園走走?”
陌九應聲,爬起來,披上件斗篷,又拿了件給哥哥繫上。
月色如水,灑向湖面,銀光閃閃。
白日裏熱鬧也顯得熱鬧,夜裏清寒更顯得孤寂。
兩人沿河岸走了一會兒,路過花圃,石橋和假山。
“咱們去那亭子裏坐坐。”
陌九循聲看去,不遠處,樹木掩映,確有一處小亭子。
這地方偏僻,陌九環顧四周,連她都不曾來過。
亭子周圍荒涼,四角上掛着燈籠。
在夜色中,昏昏暗暗,照着光。
陌九雖不知哥哥爲何在這兒停留,還是聽話的推了輪椅過去。
安置好哥哥,自己在亭欄上坐下,迎面是從湖面上吹來的習習涼風。
冷黃色月牙高高掛在天際,樹木掩映深處,是深不見底的黑夜。
就連耳聰目明之人,也料不到這裏還有人獨坐賞月。
陌九看着遠處,深藍色湖面盪漾銀白色月光,內心享受這久違的平靜。
喃喃道,“哥哥,我躲這兒,沒人發現我,明日是不是可以不用成親。”
今日雋蒙駭和阿箬來過,又勾起她往昔大漠草原,沙場征戰的回憶。
過去覺得痛苦勞累的事兒,如今透過時光的河流,才知道多珍貴。
有什麼比自由更珍貴,有什麼比握住自己的命運更誘人?
“不想嫁給殿下,燕王不好?”
陌九苦笑的搖了搖頭,心中一片酸澀。
“祁盛挺好,對我很好,我也很喜歡他。”
“可……”
她頓了頓,無意識的掐着手指,眼神遙遙望向遠處天際。
遠處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朦朧月光微微發亮。
“可他對我再好,我再喜歡他,我總不能沒有了自己,我總不能全爲他而活。”
嫁給他,懷上他的孩子,是愛他,可也是爲了保住性命的權宜之計。
“哥哥,我很久前想過。若是幸運,身份一直保密,以後娶一房妻室,掩人耳目。我會待那女子很好,彌補我不能給的一切,然後一生做我的驃騎。”
天不遂人願,老天爺心思難以捉摸,變得比萬花筒裏的景象還快。
以前是負重的東西,如今卻遙不可及,最終還是糜爛在後院裏。
“小九。”
陌九擡起頭,疑惑的看着哥哥。
“父將曾在那棵桂花樹下,埋了東西,幫我把它挖出來。”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棵鬱鬱蔥蔥的桂花樹。
夜色中,金黃色的花朵藏在碧綠色的嫩葉,細聞果然有股清甜香味。
陌九沒多問,既然哥哥有此要求,定然有他的道理。
扛起亭子裏的花鋤,走到花樹下。
亭子邊雜草叢生,只那桂花樹下土地平整,像是一直有人過來照顧。
未想許多,許久沒做過體力活,她先活動了兩下筋骨。
甩開膀子,第一鍬,鐵鍬深深陷進土裏,
第二鍬,第三鍬……
挖了一會兒,心中一驚,雖然料到會有退步。
一陣落寞,心中更是不能忍受自己,竟退化到這個地步。
一鍬又一鍬,泥土翻開,露出紅色土壤,汗水一滴滴滲下去。
正開小差,父將藏了什麼,還要挖多久才能挖到。
一聲瓷器和鐵器相碰的叮噹聲,她一陣警醒。
回頭去找哥哥,驚喜道。
“哥哥,真有東西!”
撫開碎土,掏出一個酒罈。
一路小跑,捧到亭中,放到石桌上開始研究起這東西。
“哥哥,這是什麼,”陌九擰着眉頭,將信將疑。
“還能喫?”
陌玉見她這一臉懷疑的模樣,笑道。
“能不能喫,你打開了聞聞不就知道?按說你比我更精於此道纔對。”
陌九知道哥哥是打趣自己貪戀杯中之物,現在又不能喝,實在饞壞。
拔起瓶塞子,瞬間一股酒香縈繞鼻頭,深深吸一口。
通體舒暢,快感直衝天靈蓋。
“哥哥,我如果只喝一小小口,是不是沒關係?”
陌玉無所謂道,“沒關係,如果你都不介意自己生下的孩子可能不正常,我更沒什麼關係。”
此話暗中藏利刺,再是口水直流,還是忍了有忍。
“父將這般好手藝,不開酒樓,怎當了將軍?”
“還小氣的緊,只讓哥哥嘗,我都沒嘗過。”
“你若這麼說父將,他在天有靈,聽到肯定傷心。”
陌九正圍着那酒罈子打轉,抽空捧個人場。
“爲什麼?”
“這壇酒,在地底埋了快十七年,你猜是爲何?”
“快十七年,這麼久,怪不得這醇香!”
等等,十七年,不就是自己出生那一年埋下去的?
陌玉見她掐指算數的模樣,心知她終於抓到了重點,悠悠道。
“女兒第一聲啼哭,引起父親心頭一熱。取三畝田的糯米,製成三罈子糯米酒,埋在桂花樹下。到女兒出嫁那日,取出舀上三碗,分別敬公公、婆婆和父親。”
他緩緩道,“於是此酒得名,女兒紅。”
父愛不同於母愛的熱烈與事無鉅細,而像深深藏於桂花樹下的佳釀。
隨時間浸潤,愈加濃厚,愈加爽口。
大詩人陸放翁喝到此酒後,曾賦詩一首《東關》,來感慨對此酒的癡迷。
“移家只欲東關住,夜夜湖中看月升。”
陌九垂下頭,手中的酒散發出醉人芬芳。
古來月亮總易引起愁思,她又開始想念父將和孃親。
仰頭看着遠處那輪孤寂的月亮,沉沉道。
“哥哥,如果父將在世,會想看到一個什麼樣的陌九?”
陌玉不說話,只是陪着她,默默觀賞那一層銀霜。
夜風吹起頭髮,衣角,吹的樹枝和葉子嘩嘩作響。
金黃色的桂花籠罩小小的亭子,就連發絲上都是清甜的桂花香。
花瓣在身邊盤旋,在頭頂盤旋,匯成一個巨大的金黃漩渦。
“其實,你心中有了答案,你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