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心中一驚,顧不上嬤嬤和皇家禮儀,往旁邊看去。
十里紅妝,打眼一望。
目光所及,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全部身着大紅衣裝。
長街兩側,人羣烏泱。
兵士一個個身着鎧甲,撥開人羣,從邊緣走向中央。
他們走到轎子旁邊,走進迎親隊伍,走到陌九身旁。
接過擔子,接過轎輦,接過一個個大紅喜慶箱。
接替轎伕,接替馬伕,接替迎親隊伍。
鳳冠沉重,幾乎壓斷脊樑。
高不識朝她咧開大嘴笑,“將軍,往常將軍照顧我們。”
“今日出嫁,我們都來送送。”
另一側,趙破奴也在。
“將軍今日出嫁,卑職等受恩惠多年,無甚可送,出微薄之力,將軍不棄。”
陽光熱烈,微風吹拂。
陌九點點頭,輕聲道。
“如此,麻煩。”
嗩吶一響,八人擡轎,隊伍啓程。
長街擠滿人羣,他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隊伍所過之處,沿街酒樓,滿滿當當。
很多許久不曾踏足的閣樓,也有人在向外張望。
一顆顆腦袋從窗中探出,觀賞這難得一見的大婚。
從未見哪家姑娘大婚,是一片黑黑壓壓的軍士送嫁。
打長街而過,鎧甲叮噹。
灰黑色頭盔,陽光下反射出冷光。
從未見哪家女兒出嫁,是將軍擡轎,軍隊開路。
陌九恪守皇家條條框框,昂首高坐於轎輦。
保持端莊,團扇遮面。
餘光偶爾看到人羣中身着北匈和西羌服飾的人,擡頭仰望。
他們身上帶了青草和泥土的味道,那是自由的味道。
也許是那時的回憶,經過時間的過濾,在此時太過美好。
也許是北匈人和西羌人身上的味道太過炙熱,就這麼不經意,陌九想到大草原,想到那天第一次見趙破奴。
胯下躍麟嘶鳴,他小小的個頭,從一羣粗壯大漢的陰影裏走出。
說帶她去找左賢王庭,說會騎馬,能帶她去。
高不識也差不多,只不過主客相沖,他是東祁的俘虜。
最開始記住他,應該是在校場。
他張弓搭箭,騎射之術,甚至可與她比肩。
從來不是什麼恩惠,陌九從不施捨朋友以外的人恩惠。
他們所得到的一切,從來不是恩惠,都是應得。
而她真正認爲不虧欠的人,卻在最需要幫助時,捅下最深的刀子。
魏齡啊魏齡,既然我活下來了,總要當面問問你。
她直直看着前方,目光似乎穿過團扇,看到長街和人羣。
看到,金鑾殿的臺階上,祁盛身着喜服,正在等她。
皇宮一如她所預測,祁盛身着大紅喜服,獨立於高階上。
高階下,大臣、皇親國戚,按照禮部排好的位置,凝神屏息。
祁連站在高階下左第一個,擡頭正好是祁盛的側身影。
女眷不能拋頭露面,安排在偏殿屏風後。
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討論大婚事宜,間或當下長安時興花樣。
王夫人掀開簾子,遙遙看到祁連站在左側隊伍最前端。
轉頭走到季蔓兒身邊,小聲道。
“娘娘,咱們可以動身了。”
季蔓兒側臉一聽,點了點頭。
臉上擠出痛苦又拼命隱忍的表情,隨後右手往下移,掩人耳目的捂住肚子。
小迎餘光一瞥,看到嫂嫂神色不對。
“怎麼了?”
蔓兒故作爲難,糾結良久,對祁小迎道。
“我好像來了月事,腹部絞痛,可怎麼辦好?”
祁小迎和蔓兒交好,自從她嫁給祁連,更是頻繁走動。
“嫂嫂去我殿中休息,若有人問,我幫嫂嫂應付過去。”
蔓兒爲難的推辭兩句,最終還是沒擋住公主殷殷關切。
眼看小迎都快發火了,只得帶着感激的目光,在王夫人攙扶下,一步步朝她宮殿走去。
耳語道,“東西可備好了?”
“回娘娘,”王夫人走路的功夫,湊到她耳邊低聲道,“全部是季相親信。”
待走出人羣視線,蔓兒放下捂住肚子的手,加快腳步,一路和王夫人走到宮殿側門。
轉了個彎,早有馬車等候在側。
蔓兒掀開簾子,朝四周一瞧,沒人跟蹤。
王夫人後一腳進去,不放心的又看了一遍。
確定沒人,才蓋上簾子。
“姨母,確實沒人看見吧?”
“娘娘放心,今日來的都是高手。若有人跟蹤,定能察覺。”
又安撫道,“娘娘放心,我已再三確認殿下在殿前,會沒事的。”
馬伕輕聲“駕”,車得得得動起來,朝長安遠郊走。
待離開長安中心很遠,季蔓兒內心纔算稍稍安定一點。
感激的看向王夫人,神經緊繃後稍稍放鬆,紅着眼睛道。
“姨母,還好有你,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怎麼辦。”
王夫人輕輕摟過蔓兒,在背上輕輕拍,就像母親哄孩子似的。
“傻蔓兒,姨母是你的親姨母。若你母親在,也輪不到我關心。”
“不用你開口,你母親便會打算好一切,我的蔓兒吃了不少苦。”
她輕輕嘆了口氣,既是可憐外甥女小小年紀沒了孃親的苦楚,也嘆她抓不住男人心思的卑微。
“上次燒了那片竹林,殿下再沒進過我的房,也再沒同我說過一句話。”
“姨母,蔓兒心裏苦啊!往後幾十年都這樣,還怎麼活?”
多年委屈無處訴說,身邊幾個丫鬟又都沒什麼心計城府。
小雨貼身服侍,從小在身邊一起長大,還算機靈。
但又太年輕,到底沒經歷過事,拿不出主意。
“姨母,我擔心殿下又會想起那個賤人,想起和那個賤人的過往。”
她趴在王夫人懷中,想到這種可能性,眼淚又開始撲簌簌往外掉。
“沒事沒事。”
王夫人用手梳理着她的長髮,“按照王止的說法,殿下還只是懷疑,去辟雍找證據。好在他與那賤人的一切都被清理了,現在也沒想起來什麼。”
“娘娘放寬心,會沒事的。”
季蔓兒悶在王夫人懷裏,輕輕點了點頭。
隨後,像變了個人。
想到陌九,就連骨頭縫都在咔噠作響。
一臉憤恨坐起身,眼中全是對陌九的恨意。
憑什麼自己要受盡愛而不得的折磨,而那個賤人就有情人終成眷屬?
在她出現之前,自己和殿下明明是最要好的,所有人都說她們般配!
全是那個賤人的錯,是她女扮男裝勾引殿下!
要不然殿下怎會移情別戀,怎會對自己這麼冷漠,自己怎會受盡折磨?
“今日咱們再去找李原,無論什麼方法,我都要讓他把殿下關於那個賤人的記憶,全部刪除,徹徹底底刪除!”
“然後,”她恨的牙根兒都發癢,“這筆賬,我所遭受的一切,我要她都嘗,千倍百倍的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