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心疼,呵斥馬伕,“慢些慢些,要顛死個誰?”
蔓兒強忍噁心,阻止道。
“姨母,不怪事。”
又命令道,“再快一點,越快越好。”
馬伕得令,鞭子響亮的抽在馬屁股上,凸起一道道紅槓。
兩人猝不及防,同時向後一倒。
季蔓兒壓到王夫人身上,王夫人額頭磕到硬板,疼的“哎呦”一聲。
今日,長安舉城歡慶,一隻小小馬車孤獨的行駛在崎嶇山路上。
李原從不喜歡居住在人多的地方,之前去辟雍應聘,那是不得已。
誰叫唯一的外甥女在那兒,而這孩子從來多災多難,性子不叫人省心。
他推開窗戶,山間清新空氣撲到臉上。
小九離開闢雍,他也沒有再留在那兒的意義。
和醫寮打了招呼,挎起一包藥材,兔子似的溜進深山老林。
他喜歡新居選址,院落別緻。
甚至特意造了兩個倉庫,專門存儲藥材和器皿。
也不怪心疼她許久,終究沒有白白費心。
院落是陌九選好建好,當禮物送給他。
空氣清新,視野清爽。
五公里外有個繁華小鎮,能採買必需的生活物品和藥物器皿。
今日小九成婚,李原看了一上午的醫書,活動着筋骨,眺望遠處。
山隘被一片青白色的山霧籠罩,耳邊鳥鳴啁啾。
陽光透過山霧灑下來,看時間,小九該出閣了。
他收回視線,打量着這方小院。
快到冬天,山間風景卻不荒涼。
野生松柏蔥蔥郁郁,籬笆邊叢生的菊花紫色黃色白色摻雜。
東祁那兩個皇子,他拿起水壺,往院子外走,哪個都不好。
如果非要選一個,祁盛比祁連稍微合適一點點。
小九和祁連是一類人,同一類人在一起,結果總是壞大於好。
水往根部滲透下去,留下一圈暗色水漬,幾滴落在花瓣上。
季相小人之心,教他女兒用泄露小九身份來威脅他給祁連下祝由術。
可在另一個維度,倒也恰好暗合了他的心意。
“李醫師,幾年不見,別來無恙。”
溫溫柔柔的綿綿軟音,李原沒擡頭也知道是誰。
馬車由遠及近,蹬蹬沿山路上來,怎能不引起他注意?
那一股子脂粉味,李原皺了皺眉,玷污了一片清淨之地。
他沒理,繼續澆完水,頭也不回的走進屋。
王夫人見這醫師如此高傲,不滿道。
“這人不過一介平民,娘娘何必如此高待?”
蔓兒撇頭,朝王夫人搖搖,示意不要說話,疾步跟李原進了院子。
“李醫師,今日陌九大婚,用不用蔓兒陪醫師,去喝她一杯喜酒?”
李原停下腳步,“娘娘,與其操心小九和李某,不如先擔心擔心自己。”
“我?”
季蔓兒笑道,“蔓兒承蒙過去醫師所助,過的很好。”
“既然很好,就不必踏足李某這方小院,免得髒污娘娘嬌嫩雙腳。”
李原的臉和話一樣冷冰冰,可惜她身邊一衆高手,不然非得把圈養的那些個毒物,一股腦兒全從她嘴裏塞下去。
看她端着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惺惺作態。
話說到這份上,也不必再委婉,遮遮掩掩。
季蔓兒開門見山道,“李醫師,如今局面是你我共同釀造。”
又來威脅?
李原背對着她,聽到此話,悶聲輕笑。
沉默,而後像聽到什麼笑話,仰天哈哈大笑。
他轉過身,季蔓兒纔看清他近乎扭曲的臉部,眼中毫不掩飾對她的噁心。
一步步朝她走近,手裏還拎着剛剛澆花的水壺,彷彿眼前是一隻醜陋的蛆。
“娘娘,李某草芥,一條性命,實在死不足惜。”
狠狠將水壺朝她身後扔去,“咚”一聲,重重砸在地面。
他幾乎歇斯底里,“娘娘幾年前,用小九性命威脅我,爲殿下消除記憶。如今又要故伎重施?”
“只是,”他笑道,“如今利用不了小九了?就用李某性命!”
“你來到底是要威脅李某爲你做什麼?你生來富貴優渥,在季相千般寵愛下長大。如今又如願嫁給寧王殿下,成了備受榮寵的寧王妃,你還有什麼不滿足?”
他家小九呢?
他家小九什麼都沒享受過,所得之愛實在不抵萬一。
而這世間的痛苦,倒是從頭到尾,都蹚了一遍。
年少所愛,也因他這做舅舅的懦弱,拱手讓人。
如今她終於以真實身份活在長安的陽光裏,他這做舅舅的即便拼盡這條命,也不會再讓她讓步。
堅決的指向門口,牙縫緊緊咬合,吐出一個字,“請。”
季蔓兒靜靜聽他歷數自己承上天恩惠,比如出生大族,父親捧在手心。
比如及笈後如願嫁給所愛之人,夫婿人中龍鳳,婚姻順心。
可爲什麼沒人看到她母親早亡,從沒有一天享受過母愛?
也沒人看到殿下冷漠,心裏裝了另一個人,和她只是在表演舉案齊眉。
她紅着眼睛,壓低聲音嘶吼道。
“醫師!在你眼裏,我什麼都有,當然應該滿足。陌九生下來見不得人,是私生女,當然受你們憐憫。”
“可你們講講理!就是她搶走了我夫婿!她出現之前,我和殿下是所有人眼裏的天作之合。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都沒做錯!”
想起枕邊人睡覺都在呼喊另一個女人的名字,連嘗試交融時眼中映出的也是另一個人的身影,即使失去記憶見到她都是一副痛苦表情。
過去這些都是她的,他滿心滿眼裏都是她,那原本都是她的位置。
那個女人到底是從哪裏冒出來的,她憑什麼奪走自己在殿下心裏的位置?
怒火中燒,季蔓兒一把抓住李原的手。
無論如何,不論通過什麼方法,她一定要得到殿下的心!
爆發出一股力量,捏住他的手腕,字字質問。
“沒錯,我是趁虛而入,趁殿下中了逍遙散,脅迫你下了祝由術。”
李原呆呆的看着她,又或者看着她身後,她已經顧不到了。
“沒錯,我是冒領陌九功勞,說是自己代殿下受逍遙散之毒。”
她壓抑了這麼久,從小到大,無論是嬤嬤還是夫子,都說女子要端莊。
可這一刻,這山野鄉間,沒有人。
除了父親親信和李原,沒有其他人。
季蔓兒一吐爲快,壓抑這麼久,爲何沒人理解理解她?
“我做錯了什麼?我什麼都沒做錯!”
“我所做一切,都是讓事情迴歸正軌,讓每個人回到本該在的位置。我什麼都沒做錯!無論什麼代價,我都要殿下只歸我一個人!”
山間清冷,身後一個聲音,冷冷傳來。
“你口口聲聲相愛,可樁樁件件,將我置之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