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蔓兒指甲摳進肉裏,驚懼轉頭。
季府護衛早不知何時,被黑衣人制服。
他們被迫跪在地上,雙手被扭到身後,捂住嘴。
王止不在,姨母被祁連身邊另一個侍衛抓住胳膊,捂住嘴。
她正瘋狂搖頭,嘴裏發出像動物似的嗚嗚叫聲。
此時,祁連站在她背後,在院子門前,沒有表情。
各色秋菊在山風中搖盪,山中又開始落霧,更濃,更白。
霧氣似乎在空氣中凝結,形成一顆顆灰白色的小水珠。
蔓兒將眼淚拼命忍了許久,許久許久,久到以爲沒有。
可見到祁連那一刻,還是不爭氣的流了下來。
沿着臉頰,流到嘴裏,苦澀,就像她的愛情。
祁連穿過濃霧,一步步走近,走了過去。
連一絲目光,都不屑給予。
還有什麼好說?
其實早就料到了。
祁連心想,你都料到了。
只是今天之前是猜測,現在得到證實。
如此,而已。
他從季蔓兒面前走過,徑直走到李原面前。
福了福身,似乎剛剛聽到的真相併沒給他造成任何影響,問道。
“醫師,祝由術可有法可解?”
李原冷傲的一撇頭,道“無”,一個字都不願多說。
心中暗諷,這對夫妻真是絕配,自己的事偏要牽扯旁人!
做妻子的叫人對丈夫下祝由術,做丈夫的暗地裏跟蹤妻子。
真是絕配!
這地界走的什麼運?
竟能湊齊這對金童玉女?
山風從兩人對面空隙中穿過,季蔓兒伸手扯了扯祁連的袖子。
冷白色長衫,腰間束墨色玉帶,銀色發冠將黑髮束在身後。
和今日出門一般無二,甚至沒來得及換個衣服。
“殿下,”季蔓兒心裏害怕,擡起袖子擦掉眼淚,“殿下,我不鬧了。我們回去,還像以前那樣,好不好?”
祁連不爲所動,甚至沒有理她,依舊執着的問李原。
“醫師,求醫師解去我身上祝由之術。”
不論過去記憶如何,那都是他的記憶,只有他能決定。
李原懶得再重複剛纔的那個字,轉身走進屋。
夫妻之間的事,你們自己先理清楚。
“殿下,剛纔醫師也說了,祝由術無法可解。”
她抹了一把眼淚,“既然事實已經這樣,爲何不將錯就錯?”
蔓兒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殿下還在乎她,哪怕是可憐。
“蔓兒,我不知道怎麼和你說。”
祁連背對着他的王妃,袖子被她握在手裏,黑髮在風中輕輕飄揚。
霧氣升起的清寒籠罩山間,整個天地似乎只有他們二人。
“即使你不用祝由術,我依舊會娶你。”
他長長嘆了口氣,“我娶的人只會是你,你永遠是無可辯駁的寧王妃。”
季蔓兒恨這個男人的無情,他到現在還以爲,她在乎的是成爲寧王妃。
痛苦的壓住哽咽,可哽咽還是從喉嚨間漫出來。
“殿下以爲蔓兒是稀罕這王妃之位?殿下未免小瞧了蔓兒的見識。”
這王妃之位有何好?
孤孤單單,冷冷冰冰。
眼淚從眼眶中一滴滴滾落,可是他看不見,他也不關心。
“蔓兒從小沒有母親,年少沒有朋友,是殿下給予蔓兒最初的溫暖。”
“蔓兒纔不在乎什麼王妃不王妃,蔓兒在乎的只有殿下!”
她幾乎是嘶吼出自己的心意,“蔓兒在乎的,永遠也從來都是,殿下的心!”
“殿下是平民,蔓兒就是平民之妻;殿下是乞丐,蔓兒就嫁給乞丐。”
她對他的心,他連正眼看一眼都不屑,從來棄之如敝屣。
可是,祁連聽她這些在旁人聽來感人至深的深情告白,心中一片苦澀。
冷風從臉上劃過,彷彿一片片細小的刀子。
說喜歡他,說愛他,說只在乎他的心。
卻連選擇的權力都不給他,擅自剝離掉他的記憶。
甚至不問問他怎麼想!
那是他的人生,他的記憶,她、他們這些人,憑什麼剝離?
蔓兒是這樣,皇后是這樣,魏府是這樣。
就連父皇,也是這樣!
誰一帆風順,誰沒些苦楚,何必句句掛在嘴邊?
他也年幼喪母,從小沒有母親疼愛。
也因此,那日羣臣聚會,御花園裏見蔓兒在桃林中孤獨賞花,想到自己遭遇,就很想陪伴她,也寬慰那個孤獨的自己。
當年母妃頗得父皇寵愛,皇后又膝下無子。
他想起童年,那時他還小,命由不得自己,甚至無法保護母妃。
皇后忌憚有朝一日母憑子貴,於是先下手爲強,一步步編織了一場謀殺。
將金剛石磨成粉,每日摻雜到母妃飲食中,毒素積少成多。
也就幾年間,母妃日日喊肚子痛,常常吐血。
夜間,在牀榻上,捂着腹部打滾,痛的死去活來。
最終在他面前,滿眼含恨,撒手人寰。
現在想到這些,祁連心中還是滿腔恨意,無法消除。
他會聽憑父皇安排,娶季蔓兒爲妻,取得季相支持。
因爲只有如此,他才能憑藉一方勢力,擁有和魏府、祁盛一戰之可能。
後來他被皇后收養,后皇後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又將他拋棄。
人生從來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他這條命從來都不由得自己。
父皇,我會聽你的話,我不會惦記陌九,我會娶季蔓兒。
眼淚若隱若現,又倒流進心底。
他心裏清楚,季相、季蔓兒根本無力指揮這麼一個龐大的局。
讓所有人都三緘其口,那是父皇的傑作,那是父皇纔有的權力!
可是父皇,您究竟把我當作什麼?
你們所有人,都把我當作什麼?
父皇,您當我是兒子?還是防止皇位落入魏府手裏的工具?
您對我百般期望,千般教育,說不擇手段,你一定要成爲未來儲君。
我將您的話奉爲圭臬,在那喫人一樣的皇宮,我唯有發瘋一般努力。
只有不辜負您的期望,纔是對這珍貴的愛最值得的回饋。
可是,今日所知曉這一切,都在不斷震碎神經。
爲了讓自己按照他們所設計的路走,可以剝離掉他作爲主體選擇的權力。
那和牽線木偶有什麼區別?
祁連抽回袖子,也抽回那根在幕後牽引木偶一舉一動的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