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就咱們幾個,怎會叫旁人知道?”
他們圍着石桌坐下,又有內侍端上茶水和幾盤子糕點。
清風吹拂,陽光燦爛。
陌九嘆了口氣,若是早點走,又是輕鬆逍遙的一天。
幾人相對而坐,品茗喝茶,無話可說。
季蔓兒打破沉默,指着西南角的園子。
“上午天氣好,聽說南瑾進貢了只白水豚。”
“我好奇的很,小九可願陪我一同去看看?”
陌九自是不願意,心裏又長吁短嘆,扼腕嘆息。
暗暗下決心,下次一下課就撒腿跑!
擡頭看看時間,爲難道。
“還要陪父皇用膳,恐怕讓父皇等也不好。”
季蔓兒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我和殿下打父皇那兒過來,父皇正忙着,怕是有一會兒才能處理完。”
也不等陌九答應,扣住她手腕一使勁,向祁盛告假。
“五弟,先把小九借我會兒說說話。”
還沒等祁盛回答,圈住她的胳膊,朝園子裏走。
季蔓兒突如而來的熱情,陌九是莫名其妙。
明明關係也沒那麼好,被拖着沒幾步消失在假山後面。
兩兄弟四目相對,微風從二人間吹過,各自捧起茶喝了幾口。
氣氛不知怎麼,變得有點尷尬。
“誒,三哥,五哥?”
陽光熱烈,波光粼粼。
清脆的女聲從湖對岸傳來,祁小迎碰巧到御花園逛。
見兩人坐在亭子裏,提起裙子,磴磴磴跑過來打招呼。
興奮尖叫道,“啊,三哥五哥,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多日悶在宮裏,母妃不准她出宮,她都無聊死了。
又有一絲絲埋怨,“來也不知會我一聲!”
“自從大婚建府,你們有了媳婦,就不管妹妹了?”
她連珠炮似的一連說了許多,祁盛笑道。
“怎是故意不知會你?”
“只是昨日拜見父皇母后,本要回府,未想又被父皇留下喫午膳,這纔在御花園碰上。”
祁小迎懶得聽這些前因後果,反正不把她放在心上就是不放在心上。
“你們一個人來的?三嫂五嫂呢?”
祁連放下茶盞,淡淡答道。
“去看白水豚了。”
“肯定是五嫂嫂鬧着要去,拉三嫂嫂去看。”
小迎呵呵笑着,“五嫂嫂一向活潑,愛玩愛鬧。”
“三嫂嫂就不同了,宮裏有什麼宴會,大多隻和三哥玩。”
季蔓兒打小是長安高門圈子裏清冷貴女,祁小迎自恃是武帝最寵愛的小公主。
兩人都和鄭盼梅相熟,漸漸碰面多些,也成了閨中密友。
不比季蔓兒,陌九幾年前纔回長安,小迎早聽聞她大名。
東祁女子門風甚嚴,貴爲公主也不例外。
不準同男子說話,不準同男子有肢體接觸,更不準私會男子。
小迎最多好奇,趁父皇宴請羣臣,趴在屏風上遠遠瞄過陌九幾眼。
以爲傳聞那樣威風凜凜,得是多麼出彩的人物。
沒想到眉目清秀,是個少年郎,安安靜靜坐在武將席位最前頭。
對她的瞭解,也僅僅喜白袍,喜白玉簪,喜黑色長靴,其他便沒有了。
對了,那時好奇。
還央三哥帶她去辟雍見見陌九,結果被劈頭蓋臉一頓好罵。
後來蔓兒嫁給三哥,多聽這少年不堪,生出些許厭惡。
想到那時候,小迎癡癡笑起來。
祁連漫不經心的搖晃着茶盞裏的綠葉子,茶杯中似乎浮現出那張肆無忌憚的明媚笑臉。
“她那時候,可比現在飛揚跋扈得多。”
他真想,真希望,她能一直飛揚跋扈下去。
這句本不經意的話,卻像湖中心扔進一顆炸彈,噴濺起大片浪花。
祁盛乍一聽,心中一涼,喫驚的擡起頭。
卻見祁連毫無波瀾,他一雙眼睛平靜的盯着茶盞。
祁盛手中的茶杯不由得越掐越緊,指關節泛白,看不到一絲血色。
心裏暗自琢磨,舅舅明明說祝由術無法可解。
是不是多疑,三哥怎麼可能想起來?
就算三哥懷疑,季蔓兒也不可能輕易叫他想起來。
祁小迎一直心思單純,沒注意祁盛的變化,眼懷期待看向祁連。
激動的大叫一聲,跳起來。
“果真?飛揚跋扈?”
轉而按住祁盛手腕一頓亂搓,高興的跺腳。
“五哥,你是不是也不知道?”
“嗯。”
祁盛此刻哪還有心思搭話,隨口應付。
“三哥,你多說說,多說說。”
畢竟五嫂嫂的傳奇人生都編成了故事,在茶坊酒肆大受歡迎。
自從和陌九接觸以來,她也越來越消解了之前的成見。
侍女從市面上收來不少畫本子,一個本子一種說法,她倒是好奇真相。
祁連漫不經心的掃了眼祁盛,雙眉緊鎖,似乎被什麼困住。
心下了然,輕輕嘆了口氣。
這副模樣已說明了一切,也不用再求證。
祁盛知道,從頭到尾都知道。
也許沒參與父皇季相從頭到尾的謀劃,可他從頭到尾都知道。
知道但沒告訴他,沒告訴他,倒是趁機下了一手好棋。
祁連求證了心中猜想,也沒了繼續和妹妹攀談的心思。
輕輕將杯子放到桌上,碰撞出沉悶的聲響,笑道。
“小迎,你要想知道小九的事,大可以問你五哥。”
祁盛聽他提到自己,茫然中擡頭,正好對上他那雙眼睛。
那雙眼睛中某暗淡的光,又灼灼燃燒。
祁連盯着他,一字一句道。
“畢竟,現在你五哥,纔是小九的夫君。”
很平常的一句話,再正常不過。
讓過去的過去,忘記過去。
聚焦現在,現在祁盛纔是陌九的夫君。
“可……”
祁小迎拖着下巴聚精會神,正準備聽故事,聞言反駁道。
“三哥,最瞭解陌九的肯定是你呀,五哥算怎麼回事?”
“五嫂嫂回長安後先在辟雍,那是她最初接觸的地方,也是她成長的地方。”
“丈夫瞭解妻子,可再瞭解,哪有陪伴她長大的人瞭解?”
這句話,就是這句話!
祁盛永遠也不想面對,終於還是被祁小迎一句無心之言赤裸裸扔進光天化日。
就連祁小迎都知道,祁盛怎麼不清楚?
他就是太清楚纔始終不肯承認,不願意承認。
那就是,無論再怎麼努力,他永遠不可能像三哥那樣瞭解陌九。
即便她現在是他祁盛的妻子,世界上卻總有一個男人比自己更瞭解她。
祁盛也反盯向他,三哥是在挑釁。
小迎無心之言,可她卻說了祁連真正想說的。
就如當日晚宴,最瞭解陌九的,永遠是祁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