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派三哥去,三哥和北匈打過交道?
陌九略略過了下,又瞧了眼祁連。
他神色如常,並不像事先一點不知道。
陌九也不說話了,低頭默默喫菜。
心下了然,一樣是親生,即便身爲父母,也會偏心。
想把功勞,塞給疼愛的那個。
她夾了條魚放進碗裏,剔了刺,小口喫魚肉。
祁盛不受陛下青睞,先前就不斷有人在她耳邊說。
那時並沒當正經事想,朝廷紛爭說到底,是立誰爲東宮。
誰是東宮,都動搖不了陌府根本。
無論誰當太子,誰當皇帝,祁家天下總要人來守。
陌九過去不參與,現在也不想參與。
可現在嫁了祁盛,不想參與,恐怕也不能獨善其身。
“只是,”武帝自顧自道,“寧王也沒和北匈打過交道。”
陌九不接話,低頭默默喫魚。
魚腦袋大骨頭裏藏着白骨髓,舅舅說民間古方記載多喫些孩子會聰明。
“朕覺得,如果從軍中派出一人,既瞭解北匈軍情,又通曉其語言文化。”
“派他參與使團一同談判,想必事情更順利許多。”
魚頭喫完,再喫魚腹上的嫩肉。
鮮美,肉自己就能在舌頭上打滾。
“朕就是頭疼,軍中參與北匈戰爭的也不少,不知派誰合適。”
他憂慮的放下筷子,彷彿爲此操勞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魚腹喫完還有魚背,那塊肉小刺多,並不好喫。
若不是現在不敢換條魚,也該停嘴了。
武帝停下話頭,整個未央宮都安靜下來,靜靜等魚上鉤。
他貴爲九五之尊,唱了許久獨角戲。
若那魚聰明,合該咬上餌料,不再叫他催。
巴巴等了半晌,宴席上只有小聲喝水和咀嚼的聲音。
武帝失望的將幾人掃了個遍,沒人說話,連個敢看他的的都沒有。
“陌九。”
非不肯自己站出來?
朕親自撈你。
“是,陛下。”
陌九像完全沒料到此刻陛下會叫她,虎軀一震,嚇了一跳。
“陌九,你可有人推薦?”
“軍中,你大抵熟。”
陌九吃了許久魚,就是想繞開這問題。
可現在,她想躲也躲不了了,正好撞槍口上。
“這、人,嗯,怎麼說呢。”
陌九心大,可朝堂上混了這麼多年也長出一點心眼子。
這事兒,若還看不出背後門道,也白讓官場教育這麼些年。
陛下看似想讓她推薦人,正經乃東宮之爭。
她不想得罪三哥,更不想祁盛不悅。
魚真可憐,看着碗裏,死後被端上餐盤,還要挨無數個洞。
最終,她想了又想,小聲囁懦道。
“父皇,那個,古語有訓,東祁女子,不得干政。”
呵,來這套。
武帝火眼金睛,洞穿一切妖魔鬼怪。
“無妨,朕恕你無罪。”
陌九躲也躲不掉,訕訕放下筷子,還想嘗試推脫。
“父皇,過去那些事,兒臣早就洗手。”
“目前,還是周林將軍執掌軍營。”
說完,偷看了眼武帝,又偷瞄祁盛。
以前不介入這兩位殿下的紛爭,現在她身份更是尷尬,更不能說錯一個字。
“周將軍無論經驗還是資歷,都遠勝兒臣。”
真難哪,做臣子難,做皇家兒媳婦難。
之前做臣子,現在想做好王妃,更難。
“在其位,謀其職。”
“兒臣脫離軍營許久,早不敢說自己曾是軍中一員。”
“軍中人來人往,調動頻繁。”
“而人心又詭譎多變,兒臣實在沒把握現在什麼人是一定好的。”
武帝被接連婉拒,臉上險些掛不住,陰沉沉道。
“不過教你挑個人,這般爲難?”
皇帝不快,這一桌子人都甭想好好喫飯。
三軍不快,天下人也不不快。
即所謂,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兒臣、兒臣,沒掌管過幾日步兵營,實在不知。”
見武帝臉色陰沉到想殺人,陌九抖了抖,連忙改口。
“不過、不過,不過兒臣對騎兵營熟悉。”
“兒臣過去手下有個副將,祁人出身,幼年被俘至北匈做奴隸。”
“參軍後憑藉軍功一路做到鷹擊司馬,姓趙名破奴,是個有能耐的。”
回話的空隙,小心的偷瞄了眼陛下表情。
好像還是面露不快,也沒對上他心意?
於是誇讚聲音越來越小,“他對北匈瞭如指掌,兒臣多次出征,幸得他助……”
哪裏說錯了?
陛下想讓她推薦人,她已經說了。
再偷瞄時,武帝臉色依舊陰沉,氣氛又好像沒剛纔那麼壓迫。
“好是好,還有沒有其他人選?”
“出使北匈,若談成,乃大功一件。”
“又同鴻臚寺一同出使,鴻臚寺人,善辯。”
這話是對她說的?
暗暗的重音,奇怪的落在“鴻臚寺”三個字上。
鴻臚寺?
這又關鴻臚寺什麼事?
伴君如伴虎,皇帝的心思真難猜。
陌九疑惑中看了眼陛下,碰巧見他也從盤子裏擡頭正看她。
這別緻的眼神,陛下妥妥是在暗示她什麼。
可究竟暗示什麼呢?
腦袋裏又浮現出剛剛鄭陵給她打的暗號,那暗號又想說什麼?
她再一次仔細回想那幾個動作,牽涉到幾個人。
陛下,三哥……
還有,還有一個。
她自己?
剎那間,她腦子突突突飛速轉動。
負荷太大,七竅生煙。
又接連蹦躂好多次,太陽穴狂跳,好幾分鐘後終於塵埃落定。
難道,這老頭,是想讓她出使?
自己也被這主意嚇了一跳,不自覺低頭去看自己的小腹。
是她的幻覺?錯誤猜想?
還是的確陛下所想?
再去看武帝,想要個準確答覆時,武帝早低下頭,默默喫起菜來。
這是打算燒掉僅剩不多的腦容量?
可、可,女子不得干政。
更何況她、她還挺着個大肚子。
剛死裏逃生,剛被文武百官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自己還有機會嗎?
陌九,你還有機會嗎?
還有機會再次站上朝堂,洗脫這一身污名。
去證明,去向天下證明。
男子能做的,女子也能做。
而不是整日待在後院,成爲男子附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