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九推着孃親在院子裏曬太陽，連日多家名醫會診，孃親氣色好了不少。
屋檐上還拖着晶瑩剔透的冰凌，啪嗒一聲掉下來砸到地上摔得粉碎。
下人們扛着溼乎乎的被褥出來，連日雨雪霏霏，連牆上都長了黴斑。
草地上鋪了不少書卷，老鄭早上和她說過，今日天晴卷宗拿出去曬曬。
到初五時，又開始下小雨，初六陰天，初七又下起小雪。
初八、初八，陌九縮在銀灰色的狐狸毛中，一張臉本就小，這一縮更小。北匈回來後幾乎沒怎麼曬過太陽，皮膚更加白皙透亮。
此時，她牙齒凍的直哆嗦，搓着胡蘿蔔一樣粗的手指，沿着滑溜溜的臺階往上探。心裏哀嘆，初八、初八，初八……
初八！那可就要上班了啊。
一片悲慼，再怎麼好天氣也打不起精神。
更何況天這樣冷，尤其剛放了這麼個長假。
嘆了口氣繼續爬，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只有上班的痛苦永恆。
今日來的早，周圍氤氳的天光裏還沒幾人到。
她悠哉悠哉，爬兩步喘一喘，爬兩步再喘一喘。也不知是不是月份大了身子越發笨重，爬個臺階都要歇上好幾口。沒懷孩子之前，她不用輕功也健步如飛。
“大將軍大將軍，等等下官等等下官。”
後面好像有人在喊她，往後一看，長長的石階上覆蓋了厚厚一層雪。一老官佝僂着身影費勁的保持平衡又想走快點追上她，“將軍，等等下官。”
這不是戶部那位百年老主事？
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的，叫她做什麼？
“喲，大人，大人，新年好啊。”
他氣喘吁吁爬上來，心有餘悸的回頭看，險些沒一個腳滑摔下去。“這臺階上結了冰，滑不溜秋的可是不好走，一不小心就要摔跤。”
回過頭滿臉堆笑，老樹皮一樣的褶皺疊滿一臉，“將軍，新年好新年好。”
“大人，新年過的可好？瞅着您白頭髮多了幾根，爲國事操心。國事重要，大人也得注意休息。戶部沒了大人就沒了主心骨，得亂上一陣兒呢。爲了大祁，也得好好保重身體，大人說是不是哇？”
事實上，她完全不記得和這人打過照面，更沒注意過他頭上長了幾根白頭髮，有這閒工夫還不如找呂梁他們打上幾副牌。
只偶爾聽人提起時瞄過一眼，說他窩在戶部主事的位置上熬了二十年。
二十年還在戶部主事，估計得在這個位置上熬到退休了。
“蒙將軍關心，下官感激不盡。過年嘛，就在家陪陪夫人孩子。去哪兒？去哪兒呀！呵呵呵，今年長安下了這樣大一場雪，哪都沒去，盡是矇頭大睡了。將軍還是神采奕奕，這年一過，越發顯出大將風采。要說還好有將軍在，什麼北匈什麼西羌，只要有將軍坐鎮，下官和大祁百姓都能安枕無憂。”
……
奉承話說了幾輪，他開始切入正題。
“將軍啊，這年一過啊，北匈那邊的事兒在將軍主持下就能放放了。這陛下啊，總是操不完的心。譬如這、啊、這東宮，哈，這寧王殿下和燕王殿下都是熱門人選哪，將軍有何看法啊？”
低着頭，她也專心致志爬樓梯，兩個人影都沉在暗暗的天光裏。
“老大人折煞陌九，陌九一介武夫哪裏懂這些。只知忠心報國四字，陌府祖訓時刻謹記於心，哪敢有半分職責上的僭越？老大人高看陌九，不過怕是擡舉。”
她的聲音悶悶的，一陣風吹來，彷彿什麼都沒說過。
那日早朝一如以往，武帝風風火火剛坐下，一個字還沒說先咳了兩聲，李恩濟就叫“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假剛放完，過年又確實家家戶戶都安分的很，沒什麼要呈奏。
去年的事兒年底都清算過一輪，新一年的事兒它在後頭排着還沒發生。
李恩濟話音剛落，六部排着隊呈上了年度計劃，看着嚇人也就是過去早打好的模板改幾個數字的事兒。陌九也將今年的用兵計劃呈了上去，洋洋灑灑好厚一本摺子，主要陳述一箇中心思想：【今年沒有用兵計劃】。
過去這些都是父將在做，後來又是周林將軍。去年她剛被封爲大將軍，很多文書上的事也順理成章到了她手裏。
有些頭疼，叫她行兵打仗她第一個當仁不讓。只不過文書上的事兒，文鄒鄒的廢話，她處理不來。好在陌九還有個好哥哥，陌玉過年也沒忘時常過府督促她寫作業。
下朝後太陽探出雲端，金燦燦的陽光灑上皚皚白雪。
陌九拜別幾位前來打招呼的大人，轉頭去了未央宮，拖着陛下去御花園轉。
御花園裏臘梅開的正好，一些殘雪留在樹椏上，純白搭微黃的配色，是春天的氣息正在發芽。
陛下也老了，北匈的事情一處理好，他彷彿一下子輕鬆，也一下子癱倒。
還有點小孩子心性，“朕都說了不出來不出來，你偏拉着朕出來。朕怎麼說？霜前冷雪後寒，且冷着罷，你還不信。不行，朕要回去。”
“誒誒誒，陛下陛下。”
陌九趕忙去阻，李恩濟也老母雞似的張開雙臂做樣子去攔。
“陛下整日幾座暖爐烘着，一下子出來當然冷，走一會兒走一會兒就不冷了。”
見陛下被陌九拖住，李恩濟也搭腔，“是啊，陛下，這御花園是清冷了些，可空氣也好，陛下出來走走，活動活動筋骨。”
武帝扭不過陌九的胳膊，被拖着圍着結了冰的湖面走了好幾圈。
路過之前養紅腹錦雞的樹林時，狀似不經意提了幾嘴，“前些年養的不錯的那些雞崽兒，後來越來越少，嗯，越來越少。”
他還偷眼瞧着陌九，希望她接一嘴，哪怕不接話，老臉紅上一紅羞上一羞。但他翻來覆去“越來越少”了好幾次，身旁那小子像是沒聽到，咧着個大嘴，一個勁兒“陛下，這個花很香啊喂，那兒好幾條大魚吐泡泡……”
等等，不對勁，她不會看上湖裏那幾條太湖銀魚……了吧？
回去時，已經有人候在了未央宮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