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梁無語，放下賬本將孩子抱進懷裏哄，“你哪隻眼睛見我娶媳婦？沒媳婦哪來女兒？這麼大人，說話不長腦子？”
說來奇怪，孩子在丫鬟懷裏一直哭，一到呂梁懷裏奇蹟般安靜下來。
他又拿來奶瓶，試了試溫度，一貼臉頰剛剛好，塞到孩子嘴裏，“嘟嘟嘟、嘟嘟嘟”的逗孩子玩。
鄭陵被罵不開心，嚷嚷道，“你怎的這樣說話？我不過才說一句，你就罵十句。你家丫鬟說小姐，那我肯定以爲是你女兒，難不成還是你妹妹？”
呂梁好不容易哄好小丫頭，鄭陵這大嗓門吵的他額頭青筋直跳，當即拉了臉罵道，“嚷什麼嚷什麼？你別以爲嗓門大就有理！吵醒了孩子我照樣把你趕出去！”
鄭陵也意識到還有孩子，愣了一下，被自己剛剛的話拓寬了思路，“等等，難道，這孩子，真是叔叔阿姨老年得子？”
從書桌上下來，探頭去看女娃娃，皺着眉思忖半晌，看看娃娃再看看呂梁，“不對啊不對，怎麼看都不對，長得比你好看太多，一點都不像。”
呂梁將孩子放到丫鬟手裏，“帶下去好生照顧着。”
雙手往後一掀，淡青色長袍平鋪在椅子上，在漁陽身邊坐下，白了眼鄭陵道，“不是我的不是我的不是我的！我都和你說了幾遍了，這孩子不是我的！”
“那是誰的？”
“白起的咯。”
呂梁喝了口茶，埋怨兩人大驚小怪，“我以爲你們知道，今天一大早他帶着孩子來找我，說要籌備夫人後事分身乏術，讓我幫忙照顧幾天。”
“他讓你幫他照顧女兒？”
漁陽放下茶杯，臉色有些難看。
呂梁沒覺得有什麼不妥，滿不在乎道，“是啊，我府裏下人多房間多，也不在乎多一張嘴，就當幫幫忙咯。”
鄭陵一屁股坐在呂梁身邊，連他都反應過來了，“他家不缺親戚也不缺下人，照顧孩子交給誰不行交給你？”
呂梁後知後覺，回想起白起今早來找他時那副神情也開始意識到事情不對，血液都慢了。
那是天矇矇亮，他在笑，但只有嘴在笑，還和他說“認識你們不枉此生”，將孩子交給他時又死死拽着襁褓，他還想他什麼意思，讓他照顧又不把孩子給他。
晴天霹靂！
呂梁撒丫子往門口衝，二人緊隨其後。
衝過花園時，老張用喊的問道，“掌櫃的去哪兒？”
呂梁風馳電掣間像陣風似的駛過花園，身後揚起一片塵土，大喊道，“陌九，白起。”
沒頭沒尾，什麼意思？
老張舉着噴壺站了會兒，片刻後正確解碼，立即吩咐下人，“快、快！派人去大將軍府告訴大將軍找白起大人，說掌櫃的和鄭漁兩位大人已先行趕去。”
呂梁不會騎馬，在馬車上急得直跺腳，腳下那塊四四方方的木板此刻化身燒紅的烙鐵無處落腳，“快啊，你們幹什麼喫的，本少爺走的都比你們快！”
話沒說完，呂梁氣沖沖甩下車簾。
這下是趕不上了，只能祈禱其他人趕上。
馬車姍姍來遲，他最後到。
府門緊閉，整個宅子安安靜靜坐落在長安一隅。
歲月靜好，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呂梁呼哧呼哧跑進屋子時，白起已斷氣多時了。
三人臉色沉重，都不說話，耷拉着臉在門口站着。
呂梁意識到發生什麼，腳步踉蹌，但他不願承認，他非要親眼看到。
怎麼會呢？
他大早上還和他說“認識你們不枉此生”，還囑咐他“孩子愛喫牛乳，牛乳燙到七分熟，不然會拉肚子”，他將注意事項寫成一冊小書遞給他，當時他還有點不開心“你多不放心我？”
早上還活生生的人，下午就死了？
到門口時，他鼓足勇氣踏進房間。
看到屋內的場景，心裏咯噔一下，眼前天旋地轉，呼吸都變得艱難。
他確實死了！
左手抱着妻子神位，右手放在桌上。手邊放了一壺酒，還有一個打翻的酒杯。裏頭的酒早沒了，從桌子滴到地上，留下一小塊發黑的印跡。
他看着並不像死了，頭搭在神位上，像操持後事太累偷懶打了個盹。
只要推推他，把他喊醒，他又能活蹦亂跳的和他們打牌擲骰子。
呂梁跪在他腳下，嗚哇一聲嚎啕大哭，淚如雨下。
門外三人，聽到哭聲，內心一揪。
昏暗的屋子，塵埃飛舞，傍晚的陽光只留下最後一塊細細長長的菱形。
他們也走了進去，呂梁跪在白起腳下，雙手撐着地，眼淚一顆顆落到地上。
陌九走過去，輕輕拍着他的背，似乎想借此給他一點力量。
呂梁側臉看向她，發紅的眼眶一顆顆淚珠奪眶而出，止都止不住，“小九，我的心好痛啊，這裏好痛！”
他捂着胸口，哽咽的上氣不接下氣。
陌九心也在滴血，呂梁一哭，她也想哭。
可陌九沒那麼幸福，不能想哭就哭。
數日前家族滅門，她流乾了此生所有眼淚。
她只是陪在呂梁身邊，一下兩下輕輕拍他的背，默默道，“萬般皆命數。”
“我沒有其他奢望，”呂梁紅着眼眶不斷述說懊悔和不甘，“我只是想，我不由得自己不去責怪，不去責怪自己，小九，要是早上我沒那麼忙，要是能注意到他語氣不對神色不對，我要是放下手頭那幾本該死的賬本好好聽他說一說，我們也許不會失去他，他就能打開心結，就能好好活下去。小九，我就是後悔，我就是後悔，越後悔我就越心痛，越心痛我就越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