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酒劍書春秋 >第七章 至此,釣鰲客不欠這座天下
    靈臺混沌的寧遠樓心裏如今只有一句話今日,江火必須死!他沒法開口,但心裏的咆哮歇斯底里,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自己爲什麼能廢了養他教他的江火,爲什麼能殺了德高望重的老丞相,爲什麼能自然而然的投身遺族。

    因爲他本該就是這樣不遠萬里上放塵山學劍,也只是爲了魚肉江湖、名揚天下,那爬萬里高峯之時的毅力有多大,他心底的就有多大!那數年來心裏的一道坎,也不過是江火那狗賊十年來的教誨在作祟。

    如今生死經歷了一遍,他已經再不是江火的弟子,他是寧遠樓,而寧遠樓就是寧遠樓!

    “歸上澤,三叩首!”

    隨着第一下叩頭,遺族深處傳來了一聲鐘鳴“當——”

    轟!

    鐘聲剛落,已經將彭開晝燒的形神俱滅,並沒入寧遠樓身體的魂火遽然高昂,從他的七竅之中迸發出來!像是遵了將令的士卒,扛起舊旗、挺起斷槍毅然發起最後的進攻,瞬間火焰直起數十丈,再以飛快的速度向淵暮山脈蔓延而去。

    有人望着瘋狂的青色火焰,也管不得遺族的死規矩,手中劍訣暗掐,想喚醒劍舟趕快逃離這個鬼地方,但掙扎了片刻發現他的魂火像在洪荒巨獸前的無力幼崽,哆嗦個不停,始終不敢擡起頭來。哪怕是劍歲也只能勉強凝魂火於足下經,拉起莫高歌飛快向後退去,這裏離淵暮山關還有幾百裏,希望能趕得上,希望能趕得到。

    當——

    第二聲鐘鳴,火焰中漸漸有獸形出沒八隻獠牙的巨猿朱厭,生着一隻巨大人手的青公山羊,腹下生嘴、嘴中生頭的邪獸檮杌……

    腳下踩着青焰的獸影,片刻就追上了那些離的最近之人,一口咬下,屍骨無存。

    “祈神鍾、祈神鍾……”江火默唸一聲,看了看已被火海淹沒的古城城門,再回頭看了看四散逃離的人羣,隔着火海,他最後把目光定在了靜成寒梅傘下的十二歲身上,小女孩目光說是堅毅也可,執拗也罷,就這麼靜靜的看着他、看着他……

    哎,看來今天又要多出一劍嘍。

    江火低頭,猶豫了一瞬,而後立刻左手握拳、右手並指,腳下則恍若踏着雲梯一步步走向空,直到遠離肆虐的青色火焰之時,一縷赤紅色自他身上騰飛而起,不像彭開晝的魂火愈演愈烈,他身上的赤紅色火焰僅升騰了一瞬便立刻在他早已並緊的指尖凝聚。或許是青焰瀰漫下的赤紅色太過耀眼,又或者是人們早已認命不願逃竄,此時此刻,有不少人駐足回頭,看一看這本該自今日後再一次名動天下的釣鰲客,欲要做些什麼。

    用不了自己的劍,山中劍意也已消散,身上氣力幾乎將近,可爲了對得起那孩子的目光,他還是決定把自己最後隱藏的東西拿出來,反正已是回不去了,又能有什麼後顧之憂呢?

    劍指,赤陽天。

    嗡——

    輕輕一指,卻用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一道紅色流光閃過,帶起一連串的冷風炸裂之聲,在之後彷彿天地聲音頓失,落雨的聲音消失了,火焰的炸響消失了,甚至人們張口呼喊也聽不到任何聲音,只能呆呆的看着天空一道赤色的山門緩緩出現,高過一百丈,紅光流動、火花閃現,再然後在這赤色的門裏出現了一座飛起的小山。

    直到小山完全出現,人們才又能聽到狂風驟雨、火焰炸響,還有遠處那白衣釣鰲客的一聲長喝“上山!”

    劍歲愣住了因爲這山上的那座九層樓臺,是天昭峯上的瞬息樓臺。

    靜成也愣住了因爲那斷空指路的劍指,是寺里老人曾提過的一招三百年不見赤陽天。

    兩人發愣間,吉老二如得救命稻草,連滾帶爬的上了山,一如死亡下貪生之人皆有的狼狽。最後纔是劍歲與靜成,一人帶着莫高歌,一人帶着十二歲上了小山。

    就在所以人以爲江火也要上這山,一起逃走的時候,一聲劍鳴響起!

    噌!

    一把劍自九層樓臺中的頂層飛出,徑直插在十二歲面前。

    “五年後,需得去兩劍峯上比劃一個天下第三,代我拜那赤水臺……猶記。”

    一句話讓靜成狠狠咬住牙,扭過頭努力不讓自己眼裏的脆弱流下來,她準備好送行的話已經沒法說出口了,耳邊似是又響起江火那句此去不歸?那便不歸罷。

    這次是真的回不去了。

    一縷赤紅色火焰在那柄劍上燃起,多少人來此就是爲了一睹這赤色劍火的風采,但這個時候沒有人說話,只是把目光望向那個渾身破舊、雙目有些赤紅的小女孩身上,卻見得小女孩低下頭,一動不動。

    火焰在他們眼裏燃了很久,那是一個生與死的距離,是把他們從深淵拉入人間的距離,只是這個距離同樣也是江火的生與死。

    點燃這昏暗地獄的赤紅色漸漸黯淡,而江火的身體也緩緩開始下墜,他並緊的指尖最後又動了一動,送那小山緩緩飛入赤陽天門之中。

    當——!

    最後一聲祈神鐘響起,火焰漸漸蓋過江火的身體。

    劍歲一咬牙,拔起長劍對着身後的山壁一劍砍出,不起魂火、不使劍招,直振得他虎口破裂、鮮血汩汩,可也抵不過一聲複雜的怒吼“混賬!”

    吉老二看着身邊的劍歲,向旁邊躲了躲,暗罵一聲發什麼瘋,能活下來應該大笑、狂笑纔對。就是今天的雨有些大了,搞得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些發澀,真他孃的煩人。

    寒梅傘扔下,靜成盤膝坐下,木然的開始誦經,送走了釣鰲客?或可能是送走了三百年前的大人物?在她心裏大都不是,只是少了位會講故事的瀟灑前輩。

    火焰吞沒江火全身,已是漸漸聽不到什麼了,可他還是用最後的力氣摸了摸腰間。

    缺了一壺好酒。

    但這最後的瞬間他好像又看到了一個髒兮兮的少女跪在地上,淚流滿面、表情堅毅,一字一句慟然出聲

    “弟子,承劍!”

    ——

    一招赤陽天,還是驚起了淵暮山關內的一副銀灰鎧甲,以及遺族深處的一張鶴髮童顏。

    ……

    風中,雨中,江湖中。

    釣鰲客再入青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