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1章 南察風波(卌四)落寞(爲盟主定庸加更第一章)
    要說堪合遼北戰功確定賞格這件事,本身倒是沒什麼不對。從捷報傳來到現在,也有幾天時間了,要不是被南察的異動耽擱,其實這事前兩天就應該開始行動,現在已經算是被意外推遲而晚點了。

    不過皇帝這道口諭來的時間如此趕巧,這就難免有些耐人尋味:外廷正熱鬧呢,心學派、實學派兩方的言官一南一北,你先唱罷我登臺,正開始打起口水仗。

    這個時候大家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了,分屬心學、實學兩派的官員摩拳擦掌,隨時準備加入戰團;中立派的官員興致勃勃,瓜子花生小板凳,準備又看一場好戲。

    誰知道這種時候皇帝卻只當沒看見外廷的熱鬧,反而把確定遼北戰功和賞格的事提出來,根本不搭理外廷這一茬,自說自話忙自己的事。

    這是什麼意思?皇上是在逃避什麼,亦或者暗示什麼嗎?

    逃避似乎沒有必要,現在雙方雖然都已經有所行動,但畢竟還沒有重量級大臣表態。皇帝如果真想早些將這些聲音壓下去,哪怕不等海瑞的自辯疏也是可以的,只需要一道聖旨下來,把前塵往事朝先帝身上一推,說自己不敢質疑先帝的聖斷就好。此時外廷除非萬不得已,否則也只好閉嘴。

    既然不是逃避,那很可能就是暗示。能暗示什麼呢?衆人覺得皇帝多半是想表達一種態度,即朕現在不想看到這些扯皮的事,朕的心思在邊疆。

    這個思路說得過去,皇帝近幾年的關注點幾乎從來沒有變化,一直都在察哈爾。西北之亂也好,葉赫河之戰也罷,歸根結底都是因爲察哈爾纔出現的。

    再推及國內證據,僅從皇上最親密的伴讀高務實的調動,也可以得出這個結論:高務實自南方北歸打贏漠南之戰以後,歷任遼東苑馬寺卿兼金復海蓋兵備、遼東巡撫、兵部左侍郎、戶部尚書,每一任都與察哈爾脫不開干係。

    皇帝顯然不會把他最信任和重用的臣子放在毫無意義的閒職之上,既然高務實北歸之後歷任職務皆與察哈爾有關,這便足以說明皇帝的目光聚焦在察哈爾,從未發生改變。

    此時,聰明的人已經恍然大悟:南察或者說本次丁亥京察是因何而起?

    因爲皇帝要轉移百官對於正國本一事的關注,所以才立刻把被西北之戰給拖延了數月的京察臨時祭出。

    換言之,京察本身對於皇帝來說並不一定多麼重要,它只是對百官很重要,皇帝卻未必十分重視。

    既然如此,指望皇帝因爲京察而忽視他最關注的察哈爾,那是萬萬不可能的。不僅不可能,他還會竭力避免百官在這件事上牽扯太多精力,讓他備戰察哈爾的計劃遭到怠慢。因此到了現在這一步,皇帝纔會想方設法把京察的熱度淡化降低,把遼北之戰的賞賜擺上檯面。

    至此,這些聰明人便明白過來了:心學派對於南察反應如此之大,可見海瑞一定是抓住了他們某些痛腳,那麼此時此刻,包括王錫爵在內的心學派官員肯定無法像京察之前那樣清閒,竭力鼓吹什麼早正國本。

    “正國本”這件很惹皇帝煩心的事,已經被高務實的建議所化解,因此皇帝又要把朝廷的關注重點轉回察哈爾去了。這便是皇帝的真實用意。

    不過,大明的官員歷來不是很聽招呼,哪怕嚴嵩當權的時期,反對嚴黨的官員也比比皆是,甚至還有敢於大罵皇帝的官員存在——如海瑞便是其中典型。

    在這樣的風氣下,尤其京察又涉及到衆多官員的切身利益,想要他們不理京察而關注察哈爾,似乎……也不太現實。

    就像王錫爵現在的尷尬一樣,引爆風潮不難,難的是結束風潮。皇帝提出京察,把百官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不再逼着皇帝冊封太子,如今目的達到之後想要讓他們收回目光,轉而投向察哈爾,這顯然也很難。

    雖說這些聰明人都懂得“看破不說破”的道理,但現實中總有些難以控制的情況,比如同僚好友一時沒能領悟皇帝的動機,此時你很難忍住不指點他一二。因此這麼一來,一傳二二傳三,到了最後大夥兒都明白過來,原來當前的形式都不過是皇上在操弄。

    到底是御極十五載的九五至尊,不是當初懵懵懂懂的小皇帝了。雖說用丁亥京察轉移正國本的視線多半是出自高務實的手筆,但現在高務實自己還陷在“南北之爭”中出不來,皇帝便已經用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的態度引導事態發展,可見今上真的長大了。

    不過大夥兒轉頭一想,似乎又不由得心生疑慮:高務實作爲提出這一手策略之人,真的是陷在裏頭出不來了麼?似乎也不太合理。

    既然聰明人能想到這一點,聰明如申時行、王錫爵,顯然也早已明悟過來。

    就在皇帝口諭下達的當天晚上,王錫爵便悄然造訪了申大學士府拜訪申元輔。

    申時行似乎這幾日精神不佳,與王錫爵見面的時候,家中僕人端上來的是兩杯參茶,濃郁的參香讓人一聞就清醒了不少。

    王錫爵卻忍不住苦笑,有些歉然地道:“讓元輔操心了,錫爵甚是不安。”

    申時行的眼泡略微有些浮腫,看起來狀態的確萎靡,但他的態度依然如故,平靜地擺了擺手,搖頭道:“身在直廬,哪有一日不操心的,高求真早年有句話說得挺好,‘既有地位尊崇,莫嫌責任重大’。我爲首輔,天下之事皆要審視,即便沒有今次之事,也清閒不到哪去。”

    王錫爵詫異道:“高求真還說過這麼一句話?他地位顯隆也是漠南之戰以後的事,但……”

    “這話不是近來說的,很早以前便說了,當時皇上御極未久,聖學繁多,每每天不亮便要開始晨客。那一日正巧是我督學,聖上怕是還有些許起牀氣,對我和侍君伴讀的高求真說‘世人都說做皇帝好,誰知做皇帝連何時起牀都做不得主!’”

    王錫爵面色一僵,心道:這起牀氣可不小,而且這話叫臣子如何作答?

    申時行也頓了一頓,苦笑道:“不瞞元馭兄,當時我也有些發愣,不知該是訓誡好,還是勸諫好。倒是高求真,雖然當時只有十一二歲,且每日比聖上還要早起一個時辰左右才能趕到宮中伴讀,卻毫無怨言,立刻肅然說出了上面那句話。”

    王錫爵悚然動容,嚴肅地道:“多聞此子早慧,卻未曾料到竟能早慧至此。他若是近年說出這些話,我倒也還能理解,可他十一二歲便有這般領悟,這……就有些過於驚人了。”

    “時人總將他與楊升庵做比較,甚至高文正當年也曾爲此自得,以爲侄兒能與楊升庵相提並論乃是莫大榮耀。殊不知我早已知曉,高求真比楊升庵厲害何啻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