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46章 帝心
    朕固然知道務實這麼做是爲了朕、爲了朝廷,然則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此誠至理之言也。冕而前旒,所以蔽明;黈纊充耳,所以塞聰。明有所不見,聰有所不聞,舉大德,赦小過,無求備於一人之義也。

    如今務實之舉,實乃求全於百官。筆筆入賬,事事監督,朕恐他萬一有個什麼閃失,就是昔日‘滿朝倒拱’之局面。”

    “皇爺所言自然是有道理的,不過奴婢料想,以高司徒之才豈能有什麼閃失?”

    張誠笑着,低頭躬身道:“如今南北西東各處蠻夷番邦,無不畏高司徒如虎,聞司徒之名而北面叩首,戰戰兢兢,不敢言語。

    朝廷府庫亦因高司徒之才而豐沛,今年歲入之高,聽聞或將逾千萬之巨。如此巨資握於司徒之手,朝中各部衙卻又如皇爺所言,連筆墨紙硯之購亦在司徒控制之下,誰敢對司徒不利?

    方纔皇爺問,爲何勳貴們在高司徒調遣之下,連一羣家丁都能橫掃紅夷,數月之間抵定呂宋……奴婢想着,或許正是因爲不敢觸怒司徒虎威吧?畢竟,那生產建設兵團亦是司徒所立,如今之獲利也少不得與京華合作,倘若惡了高司徒,這偌大一筆錢卻該上哪找去?”

    朱翊鈞聽完此言,半晌不曾開口,良久之後才擺了擺手,道:“你且下去吧,朕要看會兒書。”

    張誠老老實實應了一聲,規規矩矩退了出去。

    朱翊鈞再次走到窗邊,沉默半晌,又走到御榻前,靠着牀沿坐下小半邊屁股,彷彿那御榻之上還有個人躺着似的,而他則彷彿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那人。

    “父皇,您當年教我,說‘天下臣工俱有私心,沒有誰會完完全全與皇帝一心,因爲歸根結底,這天下是皇帝的,又不是他的。’

    我不明白,問您那該怎麼辦,您便說‘選人而用’,您說‘天下人求官,無非求權,而求權又無非兩種原因:或是求名,或是求財,當然也有甚者,二者皆求。’

    您問我,若我做了皇帝,打算如何選。我說,自然選求名的那一種。但您說不對,說‘哪一種都要用,只看你怎麼用罷了。’

    後來您又說,‘皇帝用人,其實只有兩件事需要考量:他們要的東西,皇帝給不給得起,以及願不願意給。’

    然後您和我慢慢說到‘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材須待七年期’——如今莫說三年,便是七年也已經過了。按理說,兒子早已看得清楚,務實是真正的王佐之才,對兒子也足夠忠心。

    正如張誠所言,他無論任官何處,處境如何,從來不曾有半句怨言,把兒子交待的事情辦得妥妥帖帖,甚至還總能做得更多……這樣的人才能爲兒子效力,不僅是兒子的幸事,也是大明的幸事。

    可是,您卻沒有告訴過兒子,如果才能高到他這般地步,勢力大到環大明各番邦俱望而俯首之時,兒子應該持何態度。

    您當年賦予高先生的權柄極重,以首輔之身兼掌銓務,天下政事幾乎決於其一人,我向您問之,您卻說那不打緊。您說,‘在大明,不論一個文官的權力有多大,你只要不放鬆兩點,就至少不必擔心這個人成爲王莽。’

    您說的這兩點,兒子至今記得清清楚楚,那就是廠衛與京營。

    可是,如今廠衛之中,東廠陳矩與務實相交十餘載,敬務實如師;錦衣之中,南北兩鎮撫,一爲其表兄,一爲其堂兄。即便從未聽聞務實插手廠衛之事,然此局面,似也難言妥帖。

    京營原是勳貴所掌,勳貴與我天家休慼與共,列祖列宗都是放心的。但如今京營二分,禁衛軍司令戚繼光投於務實門下多年,對務實言聽計從猶如門生之拜恩師;

    建設兵團仍掌軍籍軍戶之調遣,軍屯田地之所出,但卻因與京華合作極多,若要反對務實,勢必投鼠忌器。更別說海貿同盟成立之後,勳貴們都在跟着務實營商,此事雖爲朝廷帶來巨大收益,卻也使得勳貴們更不敢與務實有何異見……”

    朱翊鈞彎下腰來,以肘支膝,以手扶額,自言自語道:“務實並無銓權,但三代首輔餘蔭,盡在他一人之身;務實並非輔臣,但內閣理政決事,哪一件敢與他之心意相悖?

    您說,如今這廠衛,到底還能算是兒子的廠衛麼?這京營,到底還能算是兒子的京營麼?若是您處於兒子這般境況,您會如何做呢?”

    他嘆了口氣,站起身來,繞着御榻踱步,轉了好幾圈,又道:“兒子還是覺得,務實對兒子並無惡意,只是事到如今……您說他這般權勢,會不會是已經到了‘飛龍在天’之象?若是繼續視而不見,接下去是不是便要‘亢龍有悔’了?

    若以您之大智慧,面臨此番局面,會從何處着手才能既不使局面失控,又不使務實誤會兒子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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