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49章 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下)
    申元輔皺起眉頭來,遲疑道:“這怕是也不容易吧?楊無棣可不是什麼初出茅廬的雛兒,他是丁未金榜出身(即嘉靖二十六年進士),比你我還早了足足五科,乃是張江陵當日之同年,資歷極老不說,還歷任外官大半輩子,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我等要從他口中得知消息,這隻怕……”

    “爲何一定是要從他‘口’中呢?”王錫爵把手一攤:“按着高日新的習慣,他要麼直接給錢,要麼給某些生意的分紅,無論怎麼給,都必然讓楊家的財富陡然大增。

    楊無棣家中的情況我倒是有些瞭解,不貧不富罷了。其家有田產四五千畝,在當地還算排得上號。不過卻也僅止於此,在商業上卻並無太多涉足,只不過是在府城、縣城有三五處鋪面罷了。”

    “那便如何?”申時行一時沒理解王錫爵的意思。

    王錫爵作爲蘇州首富,大概率也是南方首富,對於這些事可就比申時行在行多了,當下便笑道:“豪富之家縱得萬金,家中上下與往昔難有差別;尋常之家偶獲橫財,卻恐闔家老幼陡然驕妄。”

    申時行恍然大悟:“哦,元馭兄是說,如果楊無棣真的因此收受了高日新大筆錢財,家中上下必然因暴富而生驕妄……至少也應該會廣置田宅纔是。”

    王錫爵剛點了點頭,誰知申時行又皺眉道:“可如果高日新給的是某些買賣的乾股呢?這樣一來卻未必讓楊無棣馬上拿到多少現銀,元馭兄所預計的情況也就未必能出現了呀。”

    “這個嘛……”王錫爵皺了皺眉,也覺得有些棘手。

    申時行卻又道:“不僅如此,我還有一個擔憂:楊無棣老於官場,本身也不以求財聞名,即便未將高日新輸款之事見告族人。

    而他本人雖然以詩文著稱,其子孫數人卻都拙於書卷,不過庸碌之輩而已。若他將這筆銀錢亦或分紅隱而不言,待其老病將死之時才和盤托出,我等總不能也一直等下去吧?”

    這本來的確是個很大的麻煩,誰知道他話裏卻有一事提醒了王錫爵,後者目中精芒大放,猛然道:“得虧了元輔提醒,我方纔說不定還想岔了!”

    申時行愕然道:“元馭兄此言何解?”

    王錫爵立刻答道:“方纔元輔提到,楊無棣子孫諸人皆盡庸碌……元輔,我等設身處地站在楊無棣的立場去想一想:若是我年已七十有五,偏偏子孫不肖,個個庸庸碌碌,我爲父祖該當如何?”

    王錫爵這一問卻有問題,忘了考慮申時行和他的出身有別。他王錫爵家中乃是鉅富,考慮子孫的事情很正常,一般是儘量支持子孫讀書做官——反正家裏良田阡陌、產業無數,就算出了一二敗家子,恐怕都難得敗乾淨。

    而申時行卻與他完全不同,他的身世至今都沒有“官方”說法,申時行本人也諱莫如深,從來不肯多談,以至於如今外界流傳的說法都有兩種。

    民間的說法是,申家在蘇州當地也是一個大戶人家,申時行的父親跟他夫人感情不好,有一次陪着夫人去一個尼姑庵進香,豈料居然與庵裏的一個美貌尼姑一見鍾情,後來倆人有了私情,就生了申時行。

    尼姑生產後想把孩子送回申家認祖歸宗,但申家好歹也是大戶人家,即便是因爲家族名聲,也不可能承認這個私生子。無奈之下,尼姑就把孩子遺棄在了蘇州街頭,並把孩子的出生時間及身世情況寫了血書,放在襁褓之中。

    孩子的哭聲被好心人發現,於是就報了官。時任蘇州知府徐尚珍聞報,大感震驚,決議親審此案。然而老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這年代又沒有DNA檢測,申家堅持不承認,光憑一紙血書明顯證據不足。

    沒奈何,徐知府思來想去覺得最可憐的還是這個孩子,於是就把孩子收爲養子,起名爲徐時行。後來徐時行高中狀元,名分之高,整個申家的人綁在一塊兒也沒他“值錢”,這才得以認祖歸宗,改回了申姓。

    多說一句:申時行認祖歸宗一事,以當時的倫理道德觀而言,還真不算什麼忘恩負義,因爲認祖歸宗纔是一個人最重要的事。同理,被掃地出門、不得葬入祖墳、不得供靈牌於祖祠,那也是對一個人最大的懲罰,相當於“你這沒爹沒孃的畜生東西,天厭之,天棄之!”

    而且據說那位老徐知府本身也極有胸襟涵養,非常支持申時行認祖歸宗,因此這件事當時甚至是蘇州的一樁佳話,人人傳頌。

    除此之外,第二種說法則是出自申時行家譜之中,說是他的爺爺過繼給了其舅舅,改爲姓徐,跟了舅舅姓,所以申的爺爺、父親都姓徐,時行自然也姓徐了。

    但是出於同樣的道理,申時行考得狀元,身份地位就完全不同了,按照當時的習俗,認祖歸宗也是正理。

    但是不管哪一個說法纔是真的,總之申時行幼年肯定過得不算很如意。後一種不必說了,即便是前一種,徐知府家裏又不是沒有親兒子,即便徐知府胸襟博大,對他多有關照,可家中族中的其他人難道也能如此?故而他一個養子肯定過得戰戰兢兢。

    家世不同,想法必然有異,所以申時行聽了這句話,只是稍稍一怔,隨口答道:“兒孫自有兒孫福,莫爲兒孫作馬牛。他們若是不成器,我考慮再多也無用處。”

    王錫爵沒料到他會是這個回答,免不得愣了一愣,但馬上苦笑道:“似元輔這般豁達者,天下又有幾人?況令郎翰林出身,自然不必擔憂了。”[注:指申時行長子申用懋,萬曆十一年進士二甲第二十一名,選庶吉士入翰林院。]

    說到這事,申時行纔想起王錫爵心裏的一根刺。王錫爵的嫡子只有一人,名叫王衡,才華橫溢,時文也寫得極好,萬曆十六年時斬獲順天鄉試第一。

    然而那次考試之後,他莫名其妙的被攻訌,非說他那成績是因爲王錫爵乃是朝廷重臣之故,氣得脾氣剛直又極好名聲的王錫爵一邊上疏,指天誓地般強硬辯駁,一邊則勒令兒子放棄繼續參加會試的機會,繼續閉門讀書。

    說起來,王衡的遭遇倒和高務實當年有些相似,只不過高務實當時更加主動一些,爲了避嫌而不肯會試。

    原歷史上,王衡直到老父致仕,才於萬曆二十九年參加會試。結果證明他是真的有才,考了個第二名榜眼,結果王家“一門三進士,父子雙榜眼”——王錫爵的弟弟王鼎爵也是進士學霸,並且同樣考得也很好:會試第五,殿試第九。

    因此,眼下正是王衡悶在家中不能考試的時期,心情自然不好,連帶着王錫爵一想到這茬也很生氣。

    申時行忙安慰道:“辰玉(王衡字)之纔不遜你我,何愁異日不能問鼎金榜,至於眼下……元馭兄就當是在磨練他的心性好了,也未必就是壞事。”

    王錫爵輕嘆一聲,擺了擺手,道:“不提這事了,我且接着說:似這等人家,子孫固然庸碌,卻無太大過失,我若爲父祖,多半要爲其找個靠山。即便不能得入宦海,至少也會想着保全家業,因此……”

    “哦!”申時行恍然大悟,目光一亮:“元馭兄的意思是說,高日新會收楊無棣之兒孫於門下,無論是讀書也好,從商也罷,都會從此關照着?”

    王錫爵捋須笑道:“正是。”

    申時行想了想,皺眉道:“眼下海豐知縣爲何人?”

    海豐就是無棣,明史載:洪武初州縣俱廢,洪武六年六月,置海豐縣(另舊縣誌載:明建文四年九月初四無棣改海豐),以縣境有海豐鄉,西北有海豐場取名,初屬濱州,後屬樂安州。

    宣德元年樂安州改武定州,隨屬之。由於此地在大明時期名字改來改去,再加上自古就叫無棣,是以當地人也好,外地人也罷,反倒更習慣於以無棣稱之。

    不過申時行才一開口,王錫爵立刻擺手:“讓當地知縣去查肯定不行,且不說這北地知縣以北榜士子居多,即便南榜士子來了北地,如今也有不少受實學影響者,已然不可盡信了。”

    他稍稍一頓,微微眯起眼睛,捻鬚道:“何不讓東廠來做此事呢?咱們張大廠督如今可正是一肚子氣沒地方出啊。”

    申時行聞言大笑:“善,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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