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 第262章 新的陰謀(下)
    高務實一直認爲,所謂“張居正改革”不僅用詞過於狹隘,本應該歸於“嘉隆萬大改革”之中卻僅僅提到一人,而且最關鍵的問題在於治標不治本,根本沒有深入,無非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

    整體上來看,明明從始而終都是想要爲國家財政續命,卻又根本不敢擠破膿包再上藥,最終自然只能半途而廢。

    這場針對已然滿身腫瘤的大明朝的手術,其失敗根源不在於主治醫師張居正之死,而在於這位主治醫師一開始就決定只進行保守治療,不進行手術切除腫瘤、不進行放療化療,而是給點消炎藥、止痛藥就算了事,撐不撐得下去全看體格、意志,以及老天爺。

    但凡還有其他辦法可想,拼運氣就從來不是高務實的選擇項,所以他選擇提前摁死張居正,親自操刀進行系統性治療,也就是“深化改革”。

    從軍工體制到驛站系統,從一條鞭法到商稅必繳,從開關通商到收攏財權……高務實一步一步堅定地走來,雖然成效卓然,但也逐漸艱難。

    眼下襬在他面前的糧長制度,便是改革深化之後必然出現的一個攔路虎。實際上,糧長制雖然在朱元璋剛剛推出的時候就有很多問題,但其從人人趨之若鶩演變成如今的唯恐避之不及,本身也昭示着大明朝內部的問題愈發嚴重,幾近於病入膏肓。

    首先就是土地的不斷兼併,導致貧富兩極分化,而權貴有辦法避稅,導致公糧越來越難收。大明養了一堆王爺,而且隨着時間的推移,大朱生小朱,朱越來越多。王爺們的土地有多少,前文已經多次舉例,此處不再贅述。

    與此同時,官僚、勳貴集團也仗着手中的勢力不斷地搶佔土地,徐階在老家松江的那檔子事想必不用再次介紹。這些權貴享有各種政治特權,可以減免賦稅,甚至不必納稅。

    又或者有些大太監,因其權勢滔天,地方官府不敢收他們家的稅,但在高拱的考課法之下又不得不保證足額,於是官老爺們便把損失轉嫁給當地尋常百姓。

    這些事情被發現過一些,大多數得到了懲處,但高務實知道,發現的那些不過是冰山一角,沒有發現的還有不知多少!而這些問題想要解決,根子上在於士紳優待,亦或者說是“功名特權”——而這,對於高務實這位六首狀元而言,其實正是最不方便動刀的地方之一。

    總之就這樣隨着時間的推移,富的人越來越富,窮的人越來越窮,可是富人大多不必納稅或者只需要納很少的稅,而窮人們又交不起稅。

    如此,稅收開始下降,但開支卻逐漸增多。尤其是嘉靖中後期以來,南倭北虜之下,朝廷的開支越來越大。局面如此,糧長的任務指標加重,但卻越來越難以完成,不少人只好拿倒貼自己的家產來應付。於是如朱國楨所說“家有千金之產,當一年(糧長)即爲乞丐矣;家有壯丁十餘,當一年即爲乞丐矣。”

    做糧長會做得自己傾家蕩產,那自然沒人願意做。

    此外,糧長的特權也在逐漸縮小。糧長制剛剛開始施行時,統籌十里八鄉糧食徵收,雖然弊端很多,至少權力很大。後來朝廷就把糧長職權給拆分了,有“催辦糧長”、“兌收糧長”和“長運糧長”,由原本的一人包攬,變成數人乃至數十人分工。互相制約,互相監督,相對來說就不太好再伸手亂來。

    成祖以後,糧長定期入京述職面聖的制度也逐漸廢弛,做糧長見到皇帝被誇獎而授官的機會也沒有了。

    到了這種時候,人們發現做糧長不僅要賠錢,權力也小,原先鄉里的土豪劣紳們自然不肯再做這賠本買賣,就互相把糧長這個差事推來推去,最終形成一些潛規則。比如糧長由幾家大戶輪流來當,這樣糧長也就由原來的“永充”變成了“輪充”。

    但即便如此,大戶們也還是不高興,於是後來又變成了全村人都要分攤的“朋充”,“朋充”之下的糧長,就連小戶人家也要做——既然大夥都要倒黴,那看起來反而似乎就公平了。

    可惜這種所謂的公平本身就是不公平,好比黃世仁找楊白勞收稅,楊白勞顯然不敢不給,給不起也只好把喜兒送了;但你如果反過來讓楊白勞找黃世仁收稅,他楊白勞能夠收得到?

    於是,收不到稅糧或者金花銀的糧長們就只能紛紛“告脫”,提桶跑路去了。

    實際上由於實學改革的原因,當代的糧長們情況比嘉靖末年多少還是好了一些。然而,正如之前批評張居正改革浮於表面一樣,實學改革作爲一個由上至下的改革,到目前爲止也還沒能深入地方體系,尤其是沒能深入社會基層。因此,在“皇權不下縣”的大明朝來說,糧長問題依舊是廣大農村存在嚴重問題的其中一個代表現象。

    問題既然存在,高務實這個被看做是激進改革派的戶部尚書當然不可能不聞不問。不過這件事爆發得過於突然,讓高務實很難不懷疑其中有詐。

    詐從何來,這需要反向推斷,也是高務實一貫比較擅長的思路。比如糧長制,原先它導致很多糧長提桶跑路的一個大問題,是糧長往京師運糧的運輸費需要糧長自己來出。

    大明在成祖遷都北京之後,南方糧長們原本只需要把運到南京,之後居然要運到北京,這當真是虧到姥姥家去了。但是自一條鞭法廣泛施行以來,田賦稅糧可以折算成金花銀上繳,糧長們除掉當地衙門留存的部分之外,剩餘需要上繳中樞的那部分便可以直接帶銀子上京,也可以交由京華來“託運”,比起原本押送大量現糧真是方便了一百倍。

    但是這件事並不是完全解決了,因爲即便是南方地區,也不是所有省份都改成了一條鞭法,西南方面只有一個成都府是收銀子的,其他地區依然全部是收糧食。

    另外,京華的“託運”也不是如後世紅朝的快遞業那般全國鋪開,很多地區其實沒有的,或者即便有,覆蓋面也不大。

    打個比方,京華在江南大部分地區或許一個縣就會設一個類似於菜鳥驛站的託運代辦點,但在西南很多地區,哪怕一個府也未必有一個,經常是兩三個甚至三四個府共用一個託運代辦點。

    這就是私人資本不如國營資本的地方所在,即便高務實也無法例外。同樣的情況就好比後世紅朝和米帝在網絡覆蓋率方面的區別,米帝雖然是所謂發達國家、全球一哥,但在鄉下那些人口少的地區網絡覆蓋率遠低於紅朝。

    有些人一說某些發達國家網絡平均速度高於紅朝就很興奮,卻閉口不言他們的網速之所以快,是因爲這些私營的網絡供應商只覆蓋“重點地區”,而紅朝即便某個村只有幾戶人家也得保證他們不斷網。(電力等系統也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