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264章 內部(下)
    與此類似的還有“羣衆”,在後世那是連起來表達同一個意思的詞,但在古代社會亦不然:羣就是羣,衆就是衆,兩者並不統一。

    甲骨文中的“人”字,是一眼就能看出其表達意思的,“可以直立並走動的”就是人。因此你在人字右邊加一個木字,木是障礙物,所以“休”,停止走動了;你在人字右邊加一個言字,那就是這個人去帶話,就是“信”,口信的信。

    所以,人是自由的,擁有自行決定行止的個體。

    民則不然,民在甲骨文中是先畫一個眼睛,由眼睛再衍申而出整體。郭沫若有一個著名的論斷,認爲“民”是“橫目而帶刺,蓋盲其一目以爲奴徵,故古訓言‘民者盲也’。”

    郭沫若認爲,在殷商時期,“民”字這個象形字就是用一個錐子刺瞎左眼,這樣的人就是民,而民也就是奴隸。

    但後來有些學者開始提出質疑,並且提出了新的說法,認爲該象形字的意思,那個所謂的“錐子”其實指代的是“目光”,目光向下即爲民。

    什麼叫目光向下?就是低着頭看地面,指不敢擡頭平視——當然,不敢平視的對象是指統治者,或者統治階級。

    於是這樣一來就可以得出結論:“人”的地位高於“民”。

    這不是隨便說說,看看經常性的組詞就知道,“仁人志士”、“人定勝天”、“敢爲人先”等,都包含着強烈的褒義,而民字固然也有褒義的地方,但更多的卻是如“賤民”、“草民”、“暴民”等這類貶義組詞。

    正是由於這樣的原因,古人取名的時候是很少使用“民”字的,這和紅朝以後的取名風格形成了極其強烈的對比。

    但也可能有人會問,那“李世民”怎麼解釋?他被取名的時候固然還不是秦王,更不是皇帝,可隴西李氏當時也是八柱國級別的門閥啊,爲何就有了“民”字在他這個世家公子的名字裏頭?

    那是因爲李世民的“世民”絕非“世代爲民”,它的本意是“經世濟民”——濟民啊,什麼叫濟?救濟的濟,其代表的意思是拯救萬民。

    正因爲“人”與“民”在古代社會根本不是一回事,所以無論在《論語》還是先秦的其他文獻中,“人”都有廣義和狹義之分。

    廣義的“人”指區別於萬物的“人”,所有的“人”;狹義的“人”是指與“民”相對的“士”以上階層的“貴族”。而“民”則是指除狹義的“人”以外的平民百姓。

    古漢語中“誨”字從言,與“言語”有關,“教”從反“文”,與“武力”有關。孔子“誨”的對象是“人”,“誨”的內容是“知(智)”;“教”的對象是“民”,“教”的內容是“戎”與“戰”。

    搞明白這些就會發現,原來對於“人”,孔子主張“誨人不倦”,對於“民”,孔子則主張“不可使知之”。可見《論語》中“誨人”和“教民”的結構涇渭分明,孔子對此二者絕不相混。

    到了大明朝,由於文官集團已經牢牢掌控了社會話語權,並且用各種民本思想來限制和約束皇權,故而對於“民”的歸屬,他們也出現了態度上的變化,有時候甚至有些精神分裂。

    比如在說“教化萬民”的時候,文人士大夫們是把自己排除在“民”以外的,認爲自己高“民”一等,是教化者而非受教化者。

    但如果牽涉到利益,尤其是與皇權衝突的利益時,文人士大夫們的態度就變了,認爲自己是“民”——我連爵位都沒有,官職也不能世襲,顯然不屬於“貴族”,那我憑什麼不是“民”呢?

    因爲我就是民,所以你皇帝不能與我爭利。這也正是歷史上東林黨認爲收他們商稅就是“與民爭利”的基本思想來源。

    至於你要問,那爲何田賦又能收呢?嗯,因爲田賦是歷朝歷代一直都要交的,是有歷史的慣性的,而且他東林黨本身又不需要交田賦,即便要交也交得極少,那當然沒有問題。你要是跟東林黨說以後官紳一體納糧,你看東林黨會有什麼反應。

    然而眼下襬在高務實面前的難題在於,東林黨是利益集團的朝中代表,實學派難道就不是利益集團了?

    顯然不可能,實學派本身也逃不出利益集團這個窠臼。如果說有什麼不同,那就是當初以高拱爲首的實學派在很大程度上具有“保皇黨”性質,其利益在早期基本依附於皇權而形成。

    在高拱時代,實學派依靠皇權取得官位、取得朝堂上的話語權,但經過郭樸、張四維時代,實學派已然逐漸做大,此時又怎麼可能不考慮自身利益最大化呢?

    這時候大家發現,要想利益最大化,有一個現成的門路,只要搭上這艘大船,利益就能確保——這艘大船就是京華。

    依託高務實點石成金般的神奇力量,實學派官員逐漸進入“泛京華”體系,如果京華是一棵樹的主幹,那麼他們就逐漸成爲了枝和葉。

    “師兄家中別院可有園丁?”高務實問道:“園丁剪除冗枝雜葉,是爲了整棵樹能夠長得更加幹高葉茂。”

    吳兌眉頭大皺,道:“那這些‘冗枝雜葉’你又打算如何處置呢?愚兄方纔已經說過,你若棄而不用,只怕有的是人願意收攏起來。”

    高務實道:“豈能棄而不用?小弟不是也說了麼,去掉冗枝雜葉是爲了主幹更高——師兄,我們在江南地區要和那些人見真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