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財閥政治下,各地選擇的是朝中幫助自身推行經濟政策的代理人,代理人的博弈也都是利益之間的博弈。
這個情況從經濟的角度很容易解釋,例如王安石的變法遭受到巨大的反噬,本質就是南方人推行有利於南方而不利於北方和內陸的政策,自然就遭遇到了北方和內陸省份的集體圍剿。”
對於這件事,高務實前世在工作時曾經這樣理解王安石改革的困難:一個南方人搞一刀切的全國大下崗。這個措施在南方可能沒事,因爲他當時的南方全是個體戶、私人企業主,但是那時候的北方如果全是大國企,私企壓根沒有,那會是個什麼結果?很顯然,他必然會被北方人罵出翔。
不過,即便如此解釋了,朱翊鈞還是保持了一定的獨立思考能力,仔細想了一會兒才問道:“務實,按你的意思就是說,在唐朝和唐朝以前,天下大勢是門閥很強,但到了宋朝就變成財閥很強了……那如果這樣,我就想問,這個變化是怎麼來的?”
“問得好,皇上這一問也算是追根溯源了。”高務實先讚了一句,然後道:“由門閥向財閥的轉變,是由很多原因共同決定的,這其中有兩個特別有趣:一個是宋朝開始全面執行的科舉制,而另一個則是宋朝首創了‘不殺士大夫’的原則。”
高務實說到科舉制時,朱翊鈞尚且沒有什麼大反應,但說到“不殺士大夫”時,朱翊鈞卻很驚訝,一臉詫異地道:“不殺士大夫也不對?”
“這不是對不對的問題。”高務實搖頭道:“在宋朝之前,官員和地主們都是沒有人身以及財產安全保障的,因此只能依附於能強大到能跟皇權博弈的門閥,以保全自身以及財產安全。可是隨着宋朝優待士大夫,地主階級迅速解除了束縛,形成了一股獨立的政治勢力。
同樣,過去魏晉以來的九品中正制使得人才的向上進階,只可能通過依附於門閥達成,而普通民衆被死死的框在土地上,根本沒有向上晉升的機會。可是科舉制的全面鋪開,使得地主階級迅速擁有了直接參與政治的階梯。
因此,北宋的政治領域改革實際上就是讓科舉制在經濟領域來了一次‘解放生產力’,讓普通人尤其是地主階級多了一條進身之階,而不殺士大夫則相當於‘保護私有財產’,讓人放心經營,不必依賴別人——比如門閥。”
“你是說這不好?”朱翊鈞顯然有些疑惑,因爲他的思路無論如何比高務實侷限得多,因此他聽了這些之後首先想到的竟然是:你家不也是科舉起來的嗎?怎麼你會反對?
呃,臣此前爲皇上解釋過近幾十年北方爲何越來越冷這件事,皇上記得吧?”
“記得,你說了一些……什麼週期、小冰河時期、降雨線之類的。”朱翊鈞點頭道。
“沒錯,其實北宋那會兒也有這個問題,當然,沒有如今這樣嚴重和明顯。”高務實解釋道:“隨着北宋降雨線南移和氣溫的下降,江南地區的人口與經濟飛速崛起,這才誕生了以王安石爲代表的新黨。
這些利益集團形成之後,必然要尋求朝廷的政策向其傾斜,因此就會跟北方以及西部那些經濟落後地區形成激烈的政策衝突,而且隨着經濟發展差距的進一步拉大,就會逐步演化爲不可調和的矛盾。”
雖然高務實讓皇帝聽他把話說完,但皇帝聽到這裏已經忍不住了,伸手打斷道:“這不還是壞事嗎?”
高務實有些無奈,但好在他在皇帝面前地位特殊,這時乾脆也任性一下,把手一攤,沒好氣地道:“朝廷去年在南方諸港收了差不多一百七十萬兩銀子,皇上覺得這也是壞事嗎?如果臣說,以現在江南的富庶程度,只要朝廷操作得法,完全可以在不影響地區安靖的前提下每年多收千萬之巨,皇上也覺得這是壞事嗎?”
“呃……這肯定是好事。”朱翊鈞悻悻道。又瞥眼發現高務實一臉不高興,連忙賠着笑給他斟了一杯秋露白,再舉起自己的酒杯:“剛纔是我失禮了,務實莫要見怪,你請繼續說。”
皇帝都主動認錯了,高務實也就不繼續作態,解釋道:“所以這種財閥本身是一把雙刃劍,一方面他們會推動經濟的高速發展,另一方面也會不自覺地導致社會發展不平衡,使矛盾迅速激化。”
一說雙刃劍,朱翊鈞的經驗就能起到作用了,當下恍然道:“哦,也就是說,朕需要在他們這兩種……兩種表現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爭取儘量多的發揮他們推動經濟發展的作用,同時又儘量降低他們對於激化矛盾的影響,是這個意思吧?”
那當然是這個意思,你這種思維方式都是我多年來刻意灌輸的,那還能錯?
“然也。”高務實果然表示肯定。
朱翊鈞鬆了口氣,但馬上又皺起眉頭:“可這該從何處下手呢?朕……朕驟聞此事,着實毫無頭緒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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