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24章 道統之爭 下
    “經世實學”怎麼就和陸王心學嚴重對立,甚至於還讓高務實認爲這個矛盾不可調和了呢

    因爲陸王心學其實也是實學出身,至少在其早期,它也是實學這個大體系下的一部分,即所謂的“道德實學”。

    或許有人會奇怪,陸王心學走到今天,不是早已經開始虛無主義了嗎怎麼它居然還是一種實學

    而且,既然它也是實學的分支,高務實又爲何反而覺得兩者之間的矛盾不可調和了呢

    這些問題還真是有些源遠流長,不是一句話能總結清楚的。

    在中國學術史上,“心學”是指宋明理學中主張以人的心性作爲宇宙萬物本原的學術流派。

    心學發端於儒學內部“思孟”一系的對人主觀能動精神的弘揚,如孟子所說:“萬物皆備於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萬物皆因人而存在,只要是能夠自返本心,依推己及人的“恕道”而行,就是一個道德上的“仁人”。

    孟子又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通過自返本心,就可以瞭解人性,通過洞識人性,又可以獲得天理。

    當然這裏特別要說明一點,儒學所言之天理,主要就道德修養的終極依據而言,而並非西洋哲學視野中與人的主觀世界相對峙的客觀規律。

    陸王心學的“陸”即陸九淵,他繼承了孟子內向型的治學思路,他指出:“是誠之者人之道也,由大化而化則爲聖,而入於不可知之之神,是誠者天之道也。此乃孟子之實學,可漸進而訓至者。”

    他認爲孟子盡心、知性、知天的求知理路,完全是爲了突出儒家“忠恕之道”的道德修養“實學”。

    所以他也學着孟子的口吻說:“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萬物森然於方寸之間”,“學苟知本,六經皆我註腳。”其目的,都是爲了反對當時的學者只知在書本上鑽研,在名物上考索,卻不知在自家修養上下功夫。

    他又說:“古人以義制事,以禮制心,亦用制字,其言多少特達,全無議論辭說蹊逕,蓋古人皆實學,後人未免有辭說之累。”

    陸九淵的心學,是爲了反對當時因科舉考試而形成的,將儒家經典當成進身之階,而全不落實於道德修養之實,從而導致社會風氣腐化的不良學風。

    同時,陸九淵的心學,也有反對佛、老虛玄之風的傾向,在反對佛老出世主義的虛玄傾向上,心學、理學、氣學是完全一致的。

    陸九淵指出:“仁即此心也,此理也,求則得之,得此理也古人自得之,故有其實。言理則是實理,言事則是實事,德則實德,行則實行。”

    儒家之理與佛老之理相比,是儒家不追求什麼彼岸,而將主要精力放在了此岸世界的宗常上。對此陸九淵便說:“吾儒之道,乃天下之常道,豈是別有妙道謂之常典,謂之彝倫,蓋天下所共有,斯民之所日用。”

    “別有妙道”即指佛老之道,儘管佛老之道在中國封建社會中也具有“陰翊王化”的作用,但是畢竟不能成爲國家的主導文化。

    陸九淵說:“此理儒家文化乃宇宙所固有,豈可言無若以爲無,則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矣。”這是從維護封建綱常名教的立場出發。

    陸九淵強調人們不僅要明“實理”,而且還要重視“實行”。他說:“宇宙間自有實理,所貴乎學者,爲能明此理耳。此理苟明,則自有實行,有實學。”

    學習的目的,一定要落實到道德踐履上,否則就是欺世盜名的“虛學”,他曾不止一次地表明,學者應當“明實理,做實事”,“一意實學,不事空言。”

    因此朱熹也曾經讚揚陸九淵的治學精神,說:“子靜之門,躬行皆有可觀。”

    可見陸九淵時期的心學,是一種典型的“道德實學”,其出發點是爲了糾正魏晉南北朝及隋唐以來,由於佛教、道教的大發展造成的士大夫階層過分關注彼岸世界,輕忽現實倫常的“虛玄”傾向。也是爲了糾正士人只關注儒家聖賢的經籍,忽視個人道德修養的劣習。

    說了陸,自然要說王。王陽明是明朝中葉的思想家,與張載、二程、朱熹、陸九淵等創立學說的思想家一樣,他們提出一家之言,都是爲了解決現實的社會問題,並且因爲有一定的實效才能夠在歷史上流傳。如果是主觀主義、脫離實際的學說,早已被歷史發展的大潮淹沒了。

    不過,每一個時代的思想家所面臨的歷史課題不同,故他們所反對、所提倡的學說性質也不盡相同。

    王陽明所面對的歷史問題是:朱熹的理學已經被欽定爲官方哲學,是對儒家經典的權威解釋,是國家科舉考試的標準教材。

    衆所周知,在中國的封建制度下,每一個學者都會面對這樣一種歷史的悲劇:他的學說如果不被官方接受,就不可能在社會上廣泛傳播,從而產生實際的影響;而他的學說一旦被官方接受,則立即凝固、僵化、喪失面對不斷髮展的生活現實,以及不斷調整、改造、發展的生命力。

    這是政治意識形態相對穩定的特性,與學術思想不斷變化的性質的內在矛盾決定,朱熹的理學也是如此。

    王陽明的青年時代與那個時期大多數學子一樣,也是篤信程朱理學的,“遍求考亭遺書讀之。”但是,循着朱熹“格物致知”的思路,王陽明在“竹子”上並沒有格出天理,從此他轉向陸九淵的心學。

    他說:“乃知天下之物,本無可格者。其格物之功,只在身心上做。”

    王陽明繼承了孟子“萬物皆備於我”,陸九淵“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的心學傳統,將人的主體意識與萬物聯繫起來,認爲格物不是格外部的客觀事物,而是格人心中的萬物影像。

    所以他又說:“身之主宰便是心,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本體便是知,意之所在便是物。如意在於事親,即事親便是一物。意在於事君,即事君便是一物。意在於仁民愛物,即仁民愛物便是一物。意在於視聽言動,即視聽言動便是一物。所以某說無心外之理,無心外之物。”

    由此,王陽明得出了“心外無物”,“心外無理”的結論。

    關於王陽明與朱熹學理上的關係,後世國內外的學者研究甚多,此處不多贅述。總之,王陽明走上反對程朱理學的道路,除了學理上的原因,更多的還有現實考慮,就是由於程朱理學成爲官方哲學、科舉教材以後,日益走上了凝固、僵化之路。

    他批評當時的社會風氣說:“從冊子上鑽研,名物上考索,形跡上比擬。知識愈廣而人慾愈滋,才力愈多而天理愈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