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031章 朝廷的事朝廷辦(上)
    高務實雖然說“掃榻相迎”,但申時行顯然不會在他白玉樓過夜,要不然傳出去心學、實學兩派都會犯嘀咕,實在大爲不美。既然正事已經談完,晚宴過後申時行便起身告辭了。

    高務實完全沒有剛纔談判時的凌厲,客客氣氣甚至可以說是恭恭敬敬地將他這位“師相”一路送出府門外。等申時行的綠尼大轎都得近乎看不到了,他才轉身回去,做足了門生弟子的恭謙模樣。

    申時行在回城的路已經聽下人報告了高務實剛纔的舉動,這讓他更加神思不定。

    在申時行看來,高務實這小子實在太難對付了。一般的年輕人雖然衝勁足,但弱點也很明顯,大抵都是順境中得意忘形,逆境下頹廢自棄。然而在高務實身,這兩種情況都沒有出現過。

    從高務實過去的“小閣老”時期開始,申時行就是他的老師,已經很多次觀察過高務實。當時高務實就頂着神童的名聲成爲太子伴讀,又是當朝首輔的嫡親侄兒,還因爲京華香皂的爆火賺得盆滿鉢滿。

    順境之順,簡直無以復加。可是申時行注意到,即便在那個時候,高務實也從來沒有表現出得意忘形的模樣,甚至可以說謹慎得過分申時行有時候覺得,即便換了自己是他,恐怕也沒法比他更小心翼翼了。

    當時申時行以爲這應該是由於高拱的反覆交待,不過這個想法在高拱去世之後,他又有些動搖了因爲那時候的高務實依然保持謹慎。

    這是順境中不得意忘形,還有逆境中不頹廢自棄。

    高務實也是經歷過逆境的。當初他以六首狀元入翰林院,又有“二百年來真魁首,朕爲文曲落書丹”的加持,簡直是光芒萬丈。

    全天下人包括申時行在內的心學派官員都認爲他的前途一片大好,甚至覺得根本沒有任何人能阻擋他前進的腳步。

    然而偏偏就在這種時候,他卻莫名其妙地被貶官乃至外任了,還被派去了在京官們眼中鳥不拉屎的廣西。這般局面,比之當年的楊升庵也沒強到哪去。

    可是要知道,楊升庵當年被貶,後來可是大半輩子全耽擱在雲南了呀高務實會不會也落個這樣的下場朝野下衆說紛紜。

    但被貶至廣西的高務實卻絲毫沒有半分氣餒,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的風格做事。他不僅很快將廣西內部多年的紛爭逐一解決,甚至還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把安南給收復了。

    這樣一個勝不驕敗不餒的人,本來就已經極難對付了,偏偏他還政商兩道通喫,動他任意一道都已經難以下手了,兩道相加之下簡直無懈可擊。

    然而問題也就出在這兒,既然政商兩道相加的高務實幾乎無懈可擊了,他爲何還要主動要求“朝廷的事朝廷解決,商場的事商場解決”呢

    按照申時行的想法,浙江、應天兩地財閥聯合起來與京華爲敵,從賬面數據來說,只要這場“戰爭”是在東南進行,江浙財閥應該還是贏面更大的。

    如此情況之下,高務實卻願意“商場的事商場辦”,這實在有些不合情理。

    然而申時行本身並不很懂商場,他思來想去也沒想明白這件事高務實究竟是怎麼看待的、怎麼計劃的,到了最後也只能放棄,打算趕緊派人通知一下江浙的財閥們也就是了。

    他申元輔本人,還是先應付一下“朝廷的事朝廷辦”。

    雖然“朝廷的事朝廷辦”隨着今晚他與高務實“君子協議”的達成,大致走向已經是很明確的了,不過具體的操作還是要小心一些。

    此時申時行開始後悔自己給潘晟的建議,要是潘晟真聽了自己的話,忽然跳出來要把水攪渾,那就壞事了。而且還不知道萬一真出現這樣的情況之後高務實那邊會怎麼想。

    但申時行還是小看了高務實的動作之快,也高看了潘晟的膽量。

    潘閣老最終還是沒敢在兩大派系之間作死一般的搞出某些騷操作來,依然老老實實呆在家裏,自我停職反省。

    而實學一派在得到了申時行的默認之後,突然發動了猛烈的攻勢。

    次日僅一個午,彈劾潘晟的奏疏如雪片一般飛入通政司,又從通政司遞呈內閣,繼而進入司禮監。

    申時行派身邊的觀政進士數了數,發現潘閣老可能無意中創造了一項記錄:一午的時間,他被彈劾了四十三次。彈劾他的人從科道到翰林院,無所不包;從七品到一品,一級不落

    這局面到了下午,甚至還變得更加失控,乃至於連高務實本人都有些懵了。

    因爲他發現,下午的時候不僅實學派的官員在他的示意下正在繼續掀起狂風巨浪,甚至還有其他人加入了戰團比如說他的同年顧憲成。

    顧憲成這個人在後世非常有名,原因在於他是“東林先生”東林黨的前身東林書院就是他建立起來的。

    高務實糾結的一點在於,他個人很不屑後期的東林黨,乃至於一聽東林二字就反感,可是此時的東林先生顧憲成偏偏是個明顯傾向於實學的年輕官員,他高務實作爲實學派的實際主導者,又好像沒有立場能拒絕此人。

    這次的情況也是一樣,顧憲成雖然和高務實一樣不過是萬曆八年的金榜,爲官資歷淺薄,地位也不高,只是區區一個戶部主事,但他疏論劾潘晟時的語氣卻十分激烈。疏文中直接抨擊潘晟“執掌禮部,未見其節;稱老閣中,未見其德。臣不知此等老朽,以何面目忝居其位”

    其言語之激烈,論劾之厲,比起實學派的嫡系官員都是有過而無不及。

    高務實不得不仔細思考起顧憲成這個人的使用問題來。

    他忽然想到一個大問題:明末的東林與早期的東林,真的是同一回事嗎只怕不然。

    最起碼現在顧憲成批評心學的勁頭,怕是不比他高務實來得差。

    高務實仔細回想了一下,好像歷史早期的東林黨人,尤以顧憲成、高攀龍的思想最具代表性。而顧、高二人一直都明確表示對王守仁至善學說不滿,指責王守仁“無善無惡”是釋禪空學,敗壞了儒家實學風氣。其中尤以顧憲成的批評最爲激烈。

    不過顧憲成倒也並不是不同意道體之至善,而是不同意至善爲無善無惡。就此他提出了道體的實與空的概念,進而形成其實教概念。由此也就展示了他的實學觀。

    然而這裏有一個大問題,即顧憲成的“實學”與高拱、高務實他們這一派的經世實學不同,顧憲成講的是“道德實學”。這一點前文有述,就是重陽大會前的那一章。

    此前也說過,心學本來也是“實學”大概念下的一類,它早前也是“道德實學”這個流派的主要代表,只是走着走着就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