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55章 鄭國泰
    鄭國泰今年二十有一,長得一表人才,身穿寶藍道袍,手持描金倭扇,長身玉立於尚書府前院的小花園中,看着小池塘裏的幾株荷花。

    今日此來尚書高府,鄭國泰自知身負重任,來來回回把要說的話仔細想了好多遍,但一進高府就緊張起來,一路上準備的好多話都似乎已經忘記得七七八八。

    鄭國泰之父鄭承憲自其女鄭妃得寵,累受加恩,官至五府帶俸都督同知,乃是從一品大員。不過鄭國泰卻因爲去年才至雙十,因此還只得授了個錦衣衛千戶。

    鄭國泰的這個錦衣衛千戶與一般的外戚加官略有區別,他的千戶是實職,即官職前面不加“帶俸”二字前綴——加“帶俸”的意思就是指只拿俸祿,並不實際到任,鄭承憲的都督同知就是這個類別。

    換句話說,鄭國泰如今是錦衣衛的正式軍官,而他對高務實的畏懼,很大程度上就是因此產生的。

    劉守有倒臺至今,錦衣衛一直沒有都督,而南北兩大鎮撫司現在分別掌握在王之禎和高務本手中。王之禎算是高務實的遠房表兄,高務本更是高務實的近支堂兄,而鄭國泰正是在王之禎手下當差。

    王之禎雖然是王崇古之孫、王謙之子,但他似乎並未遺傳到多少讀書人的風範,行事之中總是帶有幾分匪氣,御下的風格也頗爲獨特。他在錦衣衛中,既有嚴酷的一面,又有與部下打成一片的一面。

    剛剛上任不久的鄭國泰當時便被王之禎的“恩威並施”給馴服了,面對王之禎時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而王之禎本身又是個非常善於利用高務實勢力的人,以至於錦衣衛北鎮撫司隱約間有把高務實看做幕後大老闆的傾向——當然,這也得力於東廠廠督是陳矩這一要素。

    大明選妃的特點在於孃家人大多隻是尋常百姓或者京畿小官,鄭國泰家的出身也是如此,其由小吏之子突然進入“上流社會”,可以說連三觀都沒能正確建立。

    於是,在王之禎的刻意灌輸之下,鄭國泰對高務實的聖眷和權勢甚至有着比其姐鄭皇貴妃更加清晰的認識。這種認識甚至可能已經過度了,因爲鄭國泰認爲高務實不僅如王之禎所言“一言可決爾等生死”,甚至連鄭皇貴妃本人的榮辱,都在高務實的掌握之下。

    這話換個人都不會信,但鄭國泰信了,因爲王之禎與他說起過一些“內幕”。

    王之禎是個講故事的高手,他和鄭國泰說起過的事情,的的確確都曾經發生過,包括馮保、張鯨等宮中大璫的倒臺,也包括張居正的被罷、凌雲翼的遭免,甚至上一代魏國公徐鵬舉被迫讓位於其子徐邦瑞等等。

    在王之禎的口中,這些事不僅全都是高務實一手主導,而且他們在高務實的打擊下連絲毫反抗的餘地都沒有——這肯定是誇張了,別的不說,至少當初高務實與馮保、張居正聯盟的鬥法,就完全是生死只在一線之間的。要不是那天晚上把張居正攔在了城門之外,結局如何可誰都說不準。

    鄭國泰過去哪裏知道這些?王之禎說得那麼繪聲繪色,鄭國泰這個官場初哥自然全信了,於是高務實在他的心目中儼然是一尊不可戰勝的神祗,他只有高山仰止的份。

    而且他的這一心態,在他今天“奉命出使”之前又被再次加固了一回。

    今日午後,鄭皇貴妃藉口詢問父親安康之由,將鄭國泰傳進宮中,不僅讓他今晚前來拜訪高務實,而且不顧面子受損,把日前皇帝因爲高務實而對她“冷處理”數日的事情都轉告給了這個唯一的弟弟。

    鄭皇貴妃雖然是個扶弟魔,但她對弟弟的瞭解還是很深的。她知道自己這弟弟是個典型的欺軟怕硬之輩,生怕他仗着自己在宮中的地位而不知收斂,得罪了高務實,因此只好如實相告。

    這一來,就更加重了鄭國泰對高務實的畏懼心態,以至於一進高府就緊張得有些腿肚子打轉。

    高務實便是在這種情況之下見到鄭國泰的——他才遠遠拱手,鄭國泰已經一溜兒小跑,快步上前,“噗通下跪”,一個頭直接磕了下去,口稱:“卑職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小的鄭國泰,見過地官大人。”

    皇親國戚謙卑至此,連高務實都被搞懵了,已經擡起的手也只能尷尬收回,順勢改爲虛扶,將鄭國泰扶了起來,微笑道:“你我年歲彷彿,鄭兄何至於此?何況此處乃我私宅,原也無須這般多禮。”

    理論上來說,單從“太子太師、戶部尚書”與“錦衣衛北鎮撫司千戶”這一文一武的官職對比來看,鄭國泰的行禮倒也不是很誇張,只是他畢竟是皇帝的小舅子,不看僧面看佛面,這個磕頭行禮就有點不得味了。

    鄭國泰聽高務實說話溫文爾雅,本來心中一鬆,但忽然又想起王之禎佯醉時故意敲打他的話來,心中暗暗警覺:鄭國泰啊鄭國泰,你面前這人可是個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傢伙,他說話再客氣你也不能當真,千萬不能當真!

    “司徒大人真是平易近人,小的……”

    “誒,鄭兄再這般自稱,務實可就慚愧無地了。”高務實雖然不知道鄭國泰搞什麼鬼,但還是趕緊攔住了他。

    “呃,那……國泰就僭越了。”鄭國泰猶豫了一下,一邊仔細打量着高務實的神色一邊道。

    高務實笑容可掬:“鄭兄言重了,你我平輩論交即可。”然後不等鄭國泰再說,已經伸手虛引:“時已近秋,夜深寒重,咱們還是進屋敘話吧。”

    “哦,好,好。”鄭國泰神色依舊有些緊張,說完又覺得不夠禮貌,忙補了一句:“司徒先請。”

    高務實何等人也,此刻也看出鄭國泰似乎很怕自己,於是便不再過於客氣,微微頷首,施施然走在頭前。鄭國泰彎腰垂首,跟在他身後而行,倘若有不知情的人見了,非要把鄭國泰當做高務實的下人不可。

    等兩人進了花廳,高務實便命看座,鄭國泰拿出對待頂頭上司王之禎的態度來,小心翼翼坐了半邊屁股,腰桿挺得筆直,一副隨時聽令的模樣。

    高務實看得有些納悶,然後隱約猜到鄭國泰可能是被王之禎敲打過,雖然覺得有些搞笑,但轉念一想,這倒也是件好事。

    高務實稍稍肅然,正色問道:“鄭兄漏夜來訪,不知有何要事?”

    到底是“天下第一文帥”,鄭國泰此前想好的一大堆說辭,在高務實稍稍板臉的情況下一瞬間全給忘了,脫口而出:“阿姐讓我來請司徒助常洵一臂之力!”

    高務實差點忍不住翻白眼,好好調整了一下心情,才沉下臉色道:“皇三子年僅歲餘,難道便已奉詔出閣讀書了?本部堂就算是太子太師,卻也教不了他什麼……鄭兄難道要請本部堂教他咿呀學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