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1章 南察風波(三)
    陳力不能,分宴當止。知臣年僅二十有五矣,秉掌國財,天下疑心。昔人所嘆毫且不知,終然何爲,負將日深,是用大惕。

    臣年少德薄,才輕歷淺,是以初任即爲論劾。況臣所思所慮,今天下財賦皆系一農,實不當爲二祖列宗本意,惟廣納商稅以輕農賦,方爲重農之所當爲。此心此念,斷不可易,故與同僚難得一心。

    上不能解聖上之憂,下不能得同僚之諒,則今日其較注者已不稱之,計黜請自臣始。

    伏乞宸斷賜罷,使中外知明廷肅典章,掌罔逸罰,所爲砥礪臣工當不淺鮮矣。臣無任悚息待罪之至,爲此具本,專差辦事吏何晨廉捧奏聞,伏侯敕旨。”

    高務實的這道《自陳不職疏》,從格式上而言非常典型。

    自陳疏的第一句,首先自報姓名和官銜,這與一般奏疏並無太大差別,不贅述。自第二句開始,便開始顯露出京察的特色。

    以高務實此文爲例,第二句是“爲自陳不職,乞賜罷黜以肅察典事”,此一句即根據官員身份的不同,開始呈現出差別。

    因高務實本身已是戶部堂上官,在察典之中是有爲本部填寫考語之權的,故其奏疏便稱“乞賜罷黜”是爲了重察典——因爲若連掌察官員之一都因自陳而受到降黜,顯然能起到重察典體制的作用。

    他這裏就和此前諸位內閣輔臣的自陳不職疏有區別了,內閣輔臣其“乞賜罷黜”的理由通常會寫做“清政本”。

    如昨日內閣首輔申時行在自陳中稱:“爲遵例自陳乞賜罷免以清政本事”、王錫爵自陳亦是“爲遵例自陳乞罷以清政本事”,張學顏、吳兌、王家屏等亦皆同此例。

    之所以如此,是因爲內閣乃“政本之地”,而閣員在自陳疏中,又必然提及是因爲自己的不職故而乞求降黜,因此一旦真的被斥,自然便起到了“清政本”之作用。

    像高務實這樣的尚書、侍郎等官,其“乞賜罷黜”的理由則是爲“嚴考察”、“嚴計典”、“公考察”等。因爲此類官員本身爲朝廷大員,如大員被黜,自然能達到風勵小臣、以儆效尤的目的,如此則考察自嚴、計典自公。

    以上是自陳疏開頭的常規模式,但若遇到因新帝登基而舉行的京察,其開頭則是“乞賜罷免以光新政事”、“以嚴新政事”等,以此凸顯因新帝登基而帶來的萬象更新之感。

    接下來的數句,便是訴說上自陳疏的緣由。

    因有明一朝對於京察自陳有着較爲嚴格之規定,官員必須等到皇帝有關京察的聖旨下達後方可自陳,若隨意自陳,則屬冒瀆宸聽,難逃不敬之嫌。故原歷史葉向高爲相時曾有謂:“吏部、都察院及臣等大僚,皆待此旨下而後敢自陳”。

    所以在自報官、名和說明上疏目的後,高務實便開始交代自己進行自陳的背景。

    因今年本是例行京察之年,故高務實全文引用吏部的諮文和皇帝關於舉行京察的聖旨,一是爲了凸顯對皇上的尊敬,避免禮儀上的冒犯;一是爲了表現自己是在接到上諭後方才自陳,並無冒昧之嫌。

    若遇非京察之年,如因新帝登基而行之京察,則對自陳緣由的交代又採用另一副“模版”。如隆慶元年之京察便是因新帝登基而行,當年高拱自陳疏的開頭便是:“伏睹詔書內一款,兩京六部等衙門四品以上官俱着自陳去留,取自上裁,欽此。臣拱謹欽遵自陳者”。

    自陳的第三步,是詳細介紹自己的相關信息。因各位大員,尤其是遠在南京的大員並不爲皇上所熟知,有些先朝舊臣老臣甚至未曾與皇帝謀得一面,故皇帝對各位官員的情況知之甚少。

    而自陳又不像堂審那樣需要先期進行幾個月的準備,所以各位官員便只有在自陳疏中給皇帝開報自己的籍貫、登第時間及任官履歷,使皇帝對自己有初步的瞭解。但因皇帝對高務實足夠熟悉,所以他“報履歷”非常簡單,寥寥幾句就把自己稱得上傳奇的七八年仕途生涯說完了。

    這也就是他了,遇到旁人撈了這麼多的功勞,那還不得大書特書一番,生怕皇帝忘記?

    開報完自身履歷之後,自陳的準備工作便已做完。官員便可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及各自不同的政治訴求,進入到自陳的核心內容之中。

    自陳的核心大體上圍繞“說恩遇-談職守-訴不職-論意義”的順序來展開。

    這個套路高務實就不能例外了,其首先說明皇帝對自己的“高天厚地之恩,莫知所報”,繼而論及自己,“臣年僅二十有五矣,秉掌國財”;緊接着訴說自己“年少德薄,才輕歷淺,是以初任即爲論劾”;而後進行自陳,講述罷黜自己的意義在於“使中外知明廷肅典章,掌罔逸罰,所爲砥礪臣工當不淺鮮矣。”至此自陳的核心內容便告完結。

    然而,高務實的這道自陳,卻偏偏鬧出事端來了。

    原因不在別處,就在於他在這道自陳疏中明確提到了當前的政局:

    “況臣所思所慮,今天下財賦皆系一農,實不當爲二祖列宗本意,惟廣納商稅以輕農賦,方爲重農之所當爲。此心此念,斷不可易,故與同僚難得一心。

    上不能解聖上之憂,下不能得同僚之諒,則今日其較注者已不稱之,計黜請自臣始。”

    好傢伙,你自陳不職就自陳不職,偏偏要把這“不職”與你非要收商稅的施政手段聯繫起來,還說跟同僚不能取得一致,因此才請皇上黜免你?

    什麼意思啊?你是在要挾皇上,在你和“同僚”之間做個選擇嗎?

    因此,高務實的自陳疏一到通政司,外廷心學派官員得知,立刻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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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文官的政爭由文章而起,在當時歷史上來說是常事,但我不確定這麼“寫實”會不會有些“太深”了,且試一試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