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明元輔 >第161章 南察風波(五)
    不過申時行並不同意王錫爵的這一看法,他搖頭道:“即便如方纔之假設,皇上中旨召高求真入閣,那也不可能直接以其爲首輔。高求真畢竟只是庚辰金榜,資歷太淺,其用於事官,或可說是因材施用,可若一舉擢爲首揆而總政本,則勢必難以服衆。既不能爲首輔,他又何必操心皇貴妃彼時是否擅權?”

    王錫爵聽了這話,略微思索,也覺得申時行所慮在理,不得已只好再次換個思路,沉吟道:“誠如元輔所言,則高務實如今這般操切,應是別有其他緣故了。”

    申時行嘆了口氣,道:“元馭,你說……我二人會不會是想得太深了一些?”

    王錫爵聽得不由一愣,眼神中明顯有些不以爲然,只是不便直言罷了。

    也難怪他不同意申時行這個說法,申時行此前和高務實又不是沒有過招的經歷,間接的、直接的都有過,而且迄今爲止還沒有得勝的時候,只是喫小虧和喫大虧的區別。

    申時行的水平當然不差,王錫爵對他也是有足夠了解的,既然他都已經每次必喫虧了,可見高務實更是不簡單。如此,你申元輔居然還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得太深,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申時行也看出了王錫爵的疑惑,解釋道:“元馭莫要誤會,我的意思並不是說高求真考慮不周,而是有某種因素使得他沒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思來行事,所以才做出這等不合常理之舉。”

    哦,原來如此。王錫爵這才恍然,繼而立刻思索起來,沉吟片刻之後,緩緩道:“元輔此言,恐怕正好說到點子上了。”

    “哦?”申時行馬上問:“此做何解?”

    王錫爵沉聲道:“天底下能逼得高求真不得不改變本意而做此莽撞之舉者,唯有一人而已。”

    申時行瞳孔猛然放大,脫口而出:“皇上!”

    “不錯,只有皇上方能如此。”王錫爵目光炯炯,凝聲道:“看來,我還小看了正國本一事對皇上的壓力……正因爲這壓力對他而言太大,所以他又把這壓力轉移給了高求真,希望他這位發小同窗能夠幫他一把。於是,這便迫使高求真不得不在此次京察之中製造事端,而且這事端還得越大越好。”

    申時行恍然大悟,深吸了一口氣,用力點頭,道:“不錯,不錯,此事只能這般解釋了。”

    王錫爵捻鬚微笑,頗有顧盼自雄之色。

    申時行把他的神情看在眼裏,卻並不在意,反而順勢恭維了一句:“元馭大才,若昔日早入鳳閣助我,我心學一脈又豈會有今日之困局。”鳳閣即指內閣,是以武則天時期的中書省指代。

    王錫爵矜持一笑,搖頭道:“世事無常,昔日之事無可說也。”

    申時行見自己這話效果已然達到,這才繼續道:“高求真雖是被迫製造事端,但就我等而言,這豈非反而不好辦了?”

    王錫爵還沉浸在得意之中,一聽申時行這話,還有些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問道:“爲何不好辦了?”

    申時行嘆道:“元馭你想,高求真既然是被皇上所迫,不得不製造事端,那麼他的目的就一分爲二了:一來,他要轉移我等欲正國本之重心,給皇上留出時間來想辦法;二來,他趁機把商稅一事提上了檯面。

    如此一來,我等若要就商稅一事與他爭個勝負,則他製造事端的目的便達到了。反之,我等若不給他製造事端的機會,那就只能選擇不和他爭論,無論京察一事最後搞成什麼模樣,只要早些過去便是。但這樣一來,他要在江南廣徵商稅之事,我等恐怕便無法阻止了。”

    王錫爵面色大變,很快便有慍怒之色浮現出來,森然道:“好個高求真,果然是死不喫虧,進退之間,總有他得利之處!”

    申時行嘆了口氣,看起來頗爲無奈,心中卻暗道:現在你知道高務實這小子有多難纏了?這廝就是個和老虎一樣敏捷的刺蝟,動不動就朝你滾過來,你還不能碰他,觸之則傷。但你若怕受傷,那便只能避其鋒芒,可如此一來,你就把路讓給他了。

    所謂投鼠忌器左右爲難,說的便是這般局面。

    不過,王錫爵卻不肯如此輕易服輸,很快提出一條法子,道:“我等前番許多私函業已寄出,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北察還好說,南察那頭肯定是一場軒然大波,要陡然止步是不可能的了。

    爲今之計,只有團結正人志士,以雷霆萬鈞之勢,速破他這廣徵商稅之策。然後再將朝野之關注拉回正國本一事上來,讓他兩頭顧不上,左支右絀,全線崩潰。”

    平心而論,王錫爵這想法看起來的確不錯,若是申時行對兵法瞭解更深一些,或許能發現這一手和“內線機動”戰術有些類似:就是集中兵力,先破敵一部,然後仗着內線優勢快速機動,馬不停蹄,以快打慢,再破敵另一部。

    原歷史上的努爾哈赤在薩爾滸之戰裏,用的其實也就是這一戰術。

    但戰術歸戰術,這一戰術的最關鍵之處在於己方集中兵力之後,真的能夠快速擊破敵軍一部。如果集中兵力之後依然無法擊破敵軍一部,或者甚至只是無法快速擊破,那麼這一戰術都只能宣告破產。

    申時行沒有把這件事“戰術化”,但其中的道理他還是明白的,其中的關鍵點也看得很是分明,所以他立刻表達了懷疑:“如何速破其廣徵商稅之策?”

    王錫爵皺眉道:“方纔不是說過了嗎?團結正人志士……”

    申時行難得地主動打斷王錫爵的話,伸手製止,道:“這恐怕很難。”

    王錫爵眉頭大皺,甚至顯得有些不滿,皺眉問道:“我心學一脈早他實學派成勢數十載,雖然眼下在廟堂之上只能與其平分秋色,但在四五品以下卻是全面佔優,更遑論是在江南等地,我方贏面更是巨大……恕錫爵愚鈍,不知此事難在何處?”

    申時行嘆了口氣:“此事自非難在‘小臣’,其難卻在皇上是也。”

    王錫爵聽得一怔,然後面色微變,有些難看地道:“元輔是說……皇上要拉偏架了?”

    “可想而知矣。”申時行又嘆了口氣,搖搖頭,道:“高求真此舉本就是爲了緩一緩皇上的壓力,皇上對此自然心知肚明。既然如此,若是高求真在朝堂上喫癟,或是遭到大量彈劾,元馭以爲皇上會不保他麼?”

    王錫爵心中大怒,雖然口中不能對皇帝有所非議,卻仍忍不住道:“若天下衆議洶洶,如江河倒灌之勢,難道皇上就不……就不深思麼?”

    申時行稍稍沉默,片刻之後,平靜地問:“若皇上就不呢?”